丁玲短篇集-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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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击我的心,但当他扬扬的走出我房时,我受逼得又想哭了。因为我压制住
我那狂热的欲念,我未曾请求他多留一会儿。
唉,他走了!
三月二十一夜
在去年这时候,我过的是一种什么生活!为了有蕴姊千依百顺的疼我,
我便装病躺在床上不肯起来。为了想受蕴姊抚摩我,便因那着急无以安慰我
而流泪的滋味,我伏在桌上想到一些小不满意的事而哼哼唧唧的哭。便有时
因在整日静寂的沉思里得了点哀戚,但这种淡淡的凄凉,却更令我舍不得去
扰乱这情调,似乎在这里面我也可以味出一缕甜意一样的。至于在夜深了的
法国公园,听躺在草地上的蕴姊唱《牡丹亭》,那又是更不愿想到的事了。
假使她不会被神捉弄般的去爱上那苍白脸色的男人,她一定不会死去的这样
快,我当然不会一人漂流到北京,无亲无爱的在病中挣扎,虽说有几个朋友,
他们也很体惜我,但在我所感应得出的我和他们的关系能和蕴姊的爱在一个
天平上相称吗?想起蕴姊,我是真应当象从前在蕴姊面前撒娇一样的纵声大
哭,不过这一年来,因为多懂得了一些事,虽说时时想哭却又咽住了,怕让
人知道了厌烦。近来呢,我更是不知为了什么只能焦急。而想得点空闲去思
虑一下我所做的,我所想的,关于我的身体,我的名誉,我的前途的好处和
歹处的时间也没有,整天把紊乱的脑筋只放到一个我不愿想到的去处,因为
便是我想逃避的,所以越把我弄成焦烦苦恼得不堪言说!但是我除了说“死
了也活该!”是不能再希冀什么了。我能求得一些同情和慰藉吗?然而我又
似乎在向人乞怜了。
晚饭一吃过,毓芳便和云霖来我这儿坐,到九点我还不肯放他俩走。我
知道,毓芳碍住面子只好又坐下来,云霖藉口要预备明天的课,执意一人走
回去了。于是我隐隐的向毓芳吐露我近来所感得的窘状,我只想她能懂得这
事,并且能硬自作主来把我的生活改变一下,做我自己所不能胜任的。但她
完全把话听到反面去了,她忠实的告诫我:“莎菲,我觉得你太不老实,自
然你不是有意,你可太不留心你的眼波了。你要知道,凌吉士他们比不得在
上海同我们玩耍的那群孩子,他们很少机会同女人接近,受不起一点好意的,
你不要令他将来感到失望和痛苦。我知道,你哪里会爱到他呢?”这错误是
不是又该归到我,假设我不想求助于她而向她饶舌,是不是她不会说出这更
令我生气,更令我伤心的话来?我噎着气又笑了:“芳姊,不要把我说得太
坏了吓!”
毓芳愿意留下住一夜时,我又赶着她走了。
象那些才女们,因为得了一点点不很受用,便能“我是多愁善感呀”,
“悲哀呀我的心……”“……”做出许多新旧的诗。我呢,没出息的,白白
被这些诗境困着,连想以哭代替诗句来表现一下我的情感的搏斗都不能。光
在这上面,为了不如人,也应撂开一切去努力做人才对,便还退一千步说,
为了自己的热闹,为了得一群浅薄眼光之赞颂,我总也不该拿不起笔或枪来。
真的便把自己陷到比死还难忍的苦境里,单单为了那男人的柔发,红唇……
我又梦想到欧洲中古的骑士风度,这拿来比拟是不会有错,如其是有人
看到凌吉士过的。他又能把那东方特长的温柔保留着。神把什么好的,都慨
然赐给他了,但神为什么不再给他一点聪明呢?他还不懂得真的爱情呢,他
确是不懂得,虽说他已有了妻(今夜毓芳告我的),虽说他,曾在新加坡乘
着脚踏车追赶坐洋车的女人,因而恋爱过一小段时间,虽说他曾在韩家潭住
过夜。但他真得到一个女人的爱过吗?他爱过一个女人吗?我敢说不曾!
一种奇怪的思想又在我脑中燃烧了。我决定来教教这大学生。这宇宙并
不是象他所懂的那样简单的啊!
三月二十二
在心的忙乱中,我勉强竟写了这些日记了。早先是因为蕴姊写信来要,
再三再四的,我只好开始来写。现在是蕴姊又死了好久,我还舍不得不继续
下去,心想便为了蕴姊在世时所谆谆向我说的一些话而便永远写下去做纪念
蕴姊也好。所以无论我那样不愿提笔,也只得胡乱画下一页半页的字来。本
来是睡了的,但望到挂在壁上蕴姊的像,忍不住又爬起,为免掉想念蕴姊的
难受而提笔了。自然,这日记,我总是觉得除了蕴姊我不愿给任何人看。第
一是因为这是特为了蕴姊要知道我的生活而记下的一些琐琐碎碎的事,二来
我也怕别人给一些理智的面孔给我看,好更刺透我的心;似乎我自己也会因
了别人所尊崇的道德而真的也感到象犯下罪一样的难受。所以这黑皮的小本
子我是许久以来都安放在枕头底下的垫被的下层。今天不幸我却违背我的初
意了,然而也是不得已,虽说似乎是出于毫未思考。原因是苇弟近来非常误
解我,以致常常使得他自己不安,而又常常波及我,我相信在我平日的一举
一动中,我都很能表示出我的态度来。为什么他懂不了我的意思呢?难道我
能直捷的说明,和阻止他的爱吗?我常常想,假设这不是苇弟而是另外一人,
我将会知道应怎样处置是最合法的。偏偏又是如此能令我忍不下心去的一个
好人!我无法了,我只好把我的日记给他看。让他知道他之在我的心里是怎
样的无希望,并知道我是如何凉薄的反反复复的不足爱的女人。假使苇弟知
道我,我自然是会将他当做我唯一可诉心肺的朋友,我会热诚的拥着他同他
接吻。我将替他愿望那世界上最可爱,最美的女人……日记,苇弟是看过一
遍,又一遍了,虽说他曾经哭过,但态度非常镇静,是出我意料之外的。我
说:
“懂得了姊姊吗?”
他点头。
“相信姊姊吗?”
“关于那方面的?”
于是我懂得那点头的意义。谁能懂得我呢,便能懂得了这只能表现我万
分之一的日记,也只能令我看到这有限的而伤心哟!何况,希求人了解,而
以想方设计用文字来反复说明的日记给人看,已够是多么可伤心的事!并且,
后来苇弟还怕我以为他未曾懂得我,于是不住的说:
“你爱他!你爱他!我不配你!”
我真想一赌气扯了这日记。我能说我没有糟蹋这日记吗?我只好向苇弟
说:“我要睡了,明天再来吧。”
在人里面,真不必求什么!这不是顶可怕的吗?假设蕴姊在,看见我这
日记,我知道,她是会抱着我哭:“莎菲,我的莎菲!我为什么不再变得伟
大点,让我的莎菲不至于这样苦啊……”但蕴姊已死了,我拿着这日记应怎
样的来痛哭才对!
三月二十三
凌吉士向我说:“莎菲!你真是一个奇怪的女子。”我了解这并不是懂
得了我的什么而说出的一句赞叹。他所以为奇怪的,无非是看见我的破烂了
的手套,搜不出香水的抽屉,无缘无故扯碎了的新棉袍,保存着一些旧的小
玩具,……还有什么?听见些不常的笑声,至于别的,他便无能去体会了,
我也从未向他说过一句我自己的话。譬如他说“我以后要努力赚钱呀”,我
便笑;他说到邀起几个朋友在公园追着女学生时,“莎菲那真有趣”,我也
笑。自然,他所说的奇怪,只是一种在他生活习惯上不常见的奇怪。并且我
也很伤心,我无能使他了解我而敬重我。我是什么也不希求了,除了往西山
去。我想到我过去的一切妄想,我好笑!
三月二十四
一当他单独在我面前时,我觑着那脸庞,聆着那音乐般的声音,我心便
在忍受那感情的鞭打!为什么不扑过去吻住他的嘴唇,他的眉梢,他的……
无论什么地方?真的,有时话都到口边了:“我的王!准许我亲一下吧!”
但又受理智,不,我就从没有过理智,是受另一种自尊的情感所裁制而又咽
住了。唉!无论他的思想是怎样坏,而他使我如此癫狂的动情,是曾有过而
无疑,那我为什么不承认我是爱上了他咧?并且,我敢断定,假使他能把我
紧紧的拥抱着,让我吻遍他全身,然后他把我丢下海去,丢下火去,我都会
快乐的闭着眼等待那可以永久保藏我那爱情的死的来到。唉!我竟爱他了,
我要他给我一个好好的死就够了……
三月二十四夜深
我决心了。我为拯救我自己被一种色的诱惑而堕落,我明早便会到夏那
儿去,以免看见了凌吉士又痛苦,这痛苦已缠缚我如是之久了!
三月二十六
为了一种纠缠而去,但又遭逢着另一种纠缠,使我不得不又急速的转来
了。在我去夏那儿的第二天,梦如便去了。虽说她是看另一人去的。但使我
很感到不快活。夜晚,她大发其对感情的一种新近所获得的议论,隐隐的含
着讥刺向我,我默然。为不愿让她更得意,我睁着眼,睡在夏的床上等到了
天明,我才又忍着气转来……
毓芳告诉我,说西山房子已找好了,并且又另外替我邀了一个女伴,也
是养病的,而这女伴同毓芳又算是一个很好的朋友。听到这消息,应该是很
欢喜吧,但我刚刚在眉头舒展了一点喜色,而一种默然的凄凉便罩上了。虽
说我从小便离开家,在外面混,但都有我的亲戚朋友随着我,这次上西山,
固然说起来离城只是几十里,但在我,一个活了二十岁的人,开始一人跑到
蓦生的地方去,还是第一次。假使我竟无声无息的死在那山上,谁是第一个
发现我死尸的?我能担保我不会死在那里吗?也许别人会笑我担扰到这些小
事,而我却真的哭过,当我问毓芳舍不舍得我时,而毓芳却笑,笑我问小孩
话,说是这一点点路有什么舍不得,直到毓芳准许了我每礼拜上山一次,我
才不好意思的揩干眼泪。
下午我到苇弟那儿去了,苇弟也说他一礼拜上山一次,填毓芳不去的空
日。
回来已夜了,我一人寂寂寞寞的在收拾东西,想到我要离开北京的这些
朋友们,我又哭了。但一想到朋友们都未曾向我流泪,我又擦去我脸上的泪
痕。我又将一人寂寂寞寞的离开这古城了。
在寂寞里,我又想到凌吉士了,其实,话不是这样说,凌吉士简直不能
说“想起”“又想起”,完全是整天都在系念到他,只能说:“又来讲我的
凌吉士吧。”这几天我故意造成的离别,在我是不可计的损失,我本想放松
了他,而我把他捏得更紧了。我既不把他从心里压根儿拔去,我为什么要躲
避着不见他的面呢?这真使我懊恼,我不能便如此同他离别,这样寂寂寞寞
的走上西山……
三月二十七
一早毓芳便上西山去了,去替我布置房子,说好明天我便去。我为她这
番盛情,我应怎样去找得那些没有的字来表示我的感谢?我本想再呆一天在
城里,便也不好说出去。
我正焦急的时候,凌吉士才来,我握紧他双手,他说:
“莎菲!几天没见你了!”
我很愿意在这时我能哭得出来,抱着他哭,但眼泪只能噙在眼里,我只
好又笑了。他听见明天我要上山时,他显出的那惊诧和一种嗟叹,又很安慰
到我,于是我真的笑了。他见到我笑,便把我的手反捏得紧紧的,紧得使我
生痛。他怨恨似的说:
“你笑!你笑!”
这痛,是我从未有过的舒适,好象心里也正锥下去一个什么东西,我很
想倒下他的手腕去,而这时苇弟却来了。
苇弟知道我恨他来,而他偏不走。我向着凌吉士使眼色,我说:“这点
钟有课吧?”于是我送凌吉士出来。他问我明早什么时候走,我告他;我问
他还来不来呢,他说回头便来;于是我望着他快乐了,我忘了他是怎样可鄙
的人格,和美的相貌了,这时他在我的眼里,是一个传奇中的情人。哈,莎
菲有一个情人了!……
三月二十七晚
自从我赶走苇弟到这时已是整整五个钟头了。在这五点钟里,我应怎样
才想得出一个恰合的名字来称呼它?象热锅上的蚂蚁在这小房子里不安的坐
下,又站起,又跑到门缝边瞧,但是——他一定不来了,他一定不来了,于
是我又想哭,哭我走得这样凄凉,北京城就没有一个人陪我一哭吗?是的,
我是应该离开这冷酷的北京的,为什么我要舍不得这板床,这油腻的书桌,
这三条腿的椅子……是的,明早我就要走了,北京的朋友们不会再腻烦莎菲
的病。为了朋友们轻快的舒适,莎菲便为朋友们死在西山也是该的!但都能
如此的让莎菲一人看不着一点热情孤孤寂寂的上山去,想来莎菲便不死,也
不会有损害或激动于人心吧……不想了!不想!有什么可想的?假使莎菲不
如此贪心在攫取感情,那莎菲不是便很可满足于那些眉目间的同情了
吗?……
关于朋友,我不说了。我知道永世也不会使莎菲感到满足这人间的友谊
的!
但我能满足些什么呢?凌吉士答应我来,而这时已晚上九点了。纵是他
来了,我便会很快乐吗?他会给我所需要的吗?……
想起他不来,我又该痛恨自己了!在很早的从前,我懂得对付那一种男
人便应用那一种态度,而到现在反蠢了。当我问他还来不来时,我怎能显露
出那希求的眼光,在一个漂亮人面前是不应老实,让人瞧不起……但我爱他,
为什么我要使用技巧?我不能直接向他表明我的爱吗?并且我觉得只要于人
无损,便吻人一百下,为什么便不可以被准许呢?
他既答应来,而又失信,显见得是在戏弄我。朋友,留点好意在莎菲走
时,总不至于象是一种损失吧。
今夜我简直狂了。语言,文字是怎样在这时显得无用!我心象被许多小
老鼠啃着一样,又象一盆火在心里燃烧。我想把什么东西都摔破,又想冒着
夜气在外面乱跑去,我无法制止我狂热的感情的激荡,我便躺在这热情的针
毡上,反过去也刺着,翻过来也刺着,似乎我又是在油锅里听到那油沸的响
声,感到浑身的灼热……为什么我不跑出去呢?我等着一种渺茫的无意义的
希望到来!哈……想到红唇,我又癫了!假使这希望是可能的话——我独自
又忍不住笑,我再三再四反复问我自己;“爱他吗?”我更笑了。莎菲不会
傻到如此地步去爱上南洋人。难道因了我不承认我的爱,便不可以被人准许
做一点儿于人也无损的事?
假使今夜他竟不来,我怎能甘心便忽然上西山去……
唉!九点半了!
九点四十分!
三月二十八晨三时
莎菲生活在世上,所要人们的了解她体会她的心太热太恳切了,所以长
远的沉溺在失望的苦恼中, 但除了自己,谁能够知道她所流出的眼泪的分量?
在这本日记里,与其说是莎菲生活的一段记录,不如直接算为莎菲眼泪
的每一个点滴,是在莎菲心上,才觉得更切实。然而这本
日记现在是要收束了,因为莎菲已无需乎此——用眼泪来泄愤和安慰,
这原因是对于一切都觉得无意识,流泪更是这无意识的极深的表白。可是在
这最后一页的日记上,莎菲应该用快乐的心情来庆祝,她是从最大的那失望
中,蓦然得到了满足,这满足似乎要使人快乐得到死才对。但是我,我只从
那满足中感到胜利,从这胜利中得到凄凉,而更深的认识我自己的可怜处,
可笑处,因此把我这几月来所萦萦于梦想的一点“美”反缥缈了,——这个
美便是那高个儿的丰仪!
我应该怎样来解释呢?一个完全癫狂于男人仪表上的女人的心理!自然
我不会爱他,这不会爱,很容易说明,就是在他丰仪的里面是躲着一个何等
卑丑的灵魂!可是我又倾慕他,思念他,甚至于没有他,我就失掉一切生活
意义的保障了;并且我常常想,假使有那末一日,我和他的嘴唇合拢来,密
密的,那我的身体就从这心的狂笑中瓦解去,也愿意。其实,单单能获得骑
士一般的那人儿的温柔的一抚摩,随便他的手尖触到我身上的任何部分,因
此就牺牲一切,我也肯。
我应当发癫,因为这些幻想中的异迹,梦似的,终于毫无困难的都给我
得到了。但是从这中间,我所感到的是我所想象的那些会醉我灵魂的幸福吗?
不啊!
当他——凌吉士——在晚间十点钟来到时候,开始向我嗫嚅的表白,说
他是如何的在想我……还使我心动过好几次;但不久我看到他那被情欲燃烧
的眼睛,我就害怕了。于是从他那卑劣的思想中所发出的更丑的誓语,又振
起我的自尊心来!假使他把这串浅薄肉麻的情话去对别个女人说,一定是很
动听的,可以得一个所谓的爱的心吧。但他却向我,就由这些话语的力,把
我推得隔他更远了。唉,可怜的男子!神既然赋与你这样的一副美形,却又
暗暗的捉弄你,把那样一个毫不相称的灵魂放到你人生的顶上!你以为我所
希望的是“家庭”吗?我所欢喜的是 “金钱”吗?我所骄傲的是“地位”吗?
“你,在我面前,是显得多么可怜的一个男子啊!”我真要为他不幸而痛哭,
然而他依样把眼光镇住我脸上,是被情欲之火燃烧得如何的怕人!倘若他只
限于肉感的满足,那末他倒可以用他的色来摧残我的心;但他却哭声的向我
说:“莎菲,你信我,我是不会负你的!”啊,可怜的人,他还不知道在他
面前的这女人,是用如何的轻蔑去可怜他的使用这些做作,这些话!我竟忍
不住而笑出声来,说他也知道爱,会爱我,这只是近于开玩笑!那情欲之火
的巢穴——那两只灼闪的眼睛,不正在宣布他除了可鄙的浅薄的需要,别的
一切都不知道吗?
“喂,聪明一点,走开吧,韩家潭那个地方才是你寻乐的场所!”我既
然认清他,我就应该这样说,教这个人类中最劣种的人儿滚出去。然而,虽
说我暗暗的在嘲笑他,但当他大胆的贸然伸开手臂来拥我时,我竟又忘记了
一切,我临时失掉了我所有的一些自尊和骄傲,我是完全被那仅有的一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