孺子帝-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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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海王侧身紧紧贴在门上,听了一会,后退数步,手摸下巴,皱眉沉思,“太后这一招真是阴险啊,表面上对付齐王,其实是想借机将我舅舅挤出京城,令崔家的其他人一下子成为人质,一箭双雕。”
韩孺子摇摇头,“这不是一箭双雕,我猜太后是在向崔太傅示好,希望与他和解。”
“嗯?”东海王不满地斜视韩孺子,“你懂什么,权势之争比真刀真枪的战场还要激烈,崔家和上官家……算了,你理解不了,你连太后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却在这里猜她的想法,可笑。”
相隔只有一道虚掩的门,韩孺子真想出去看一眼决定他命运的太后长什么模样,可他没动,听从杨奉的嘱咐,多听少说,即使受到东海王的嘲讽,也不回嘴。
外面的争论还在继续,太后给出许多优厚条件,更多的军队、更大的权力,甚至允许崔宏在齐国独断专行,崔宏没法再推辞了,但是能听得出来,他答应得很勉强,心中疑虑不少。
“舅舅怎么能答应下来呢?”东海王在暖阁里着急,来回踱步,“他一走,太后就会对崔氏全族下手,在外面有再多的军队也没用。不行,我得出去提醒他一声。”
东海王推开一条门缝,侧身溜出去,随手掩门,韩孺子只看到一片攒动的人头,瞧不见皇太后。
讨伐齐国不只是任命一名将军那么简单,是先礼后兵?还是长驱直入,真接攻入齐王宫城?大臣们意见不一,还有许多细节问题,比如征调哪些地方的军队、各地诸侯哪个应该拉拢、哪个应该防备,诸如此类。
陌生的地名、官名、人名以及诸多往事一个接一个冒出来,韩孺子根本来不及记忆,听了好一会,才慢慢理出头绪,对大楚江山有了粗浅的理解。
看样子,祸端是武帝酿成的,他在晚年疑心极重,不愿立太子,与此同时又给予几乎每个儿子一点希望,桓帝继位之后,这点希望变成了反叛的火种,桓帝早就想要解决这个大患,可惜短短的三年时间里需要他处理的事情太多,一直没能腾出手来。
大臣们讨论的内容越来越琐碎,韩孺子找张椅子坐下,寻思了一会,仍然觉得太后是在示好,而不是设计陷害崔家。
他感到有点头晕,杨奉布置的任务实在太难了,远远超出一名十三岁少年的极限。韩孺子闭上双眼休息了一会,睁眼看向窗边的孟娥,微笑道:“你的伤没事吧?”
或许是因为有其他人在场,孟娥比平时更显冷淡,等了一会才勉强吐出两个字:“没事。”
韩孺子从怀里取出一个纸包,放在几案上摊开,里面是他晚餐时特意留下的桂花糕,自己拿起一块,对孟娥和另一名宫女说:“你们也饿了吧。”
孟娥挪开目光。
“你们也得吃饭啊,外面的人忙得很,一时半会想不到这里,随便吃点填填肚子也好。”韩孺子冲角落里的宫女笑了笑。
孟娥刚要张嘴说话,另一名宫女先开口了,声音粗重,果然是名男子,很可能是没有净身的男子,“妹妹,别听他的话,咱们不是宫里的人,用不着讨好皇帝。”
“原来你们是兄妹,你叫什么?”韩孺子打定主意要将谈话进行下去,他有事情要问。
男子上前半步,目光冰冷,“把你这一套用在别人身上吧,我们不参与宫里的事情。”
“你们不是在保护我吗?”
“我们只是奉命行事。”
“奉谁的命?”
男子又上前半步,窗边的孟娥说:“他还是个孩子。”
男子可不这么想,“你听到太监杨奉说什么了,这是个野心勃勃的孩子,是头没长大的狼,跟皇宫里的其他人没有区别,他若得势,照样是个昏君。”
孟娥没再开口,韩孺子很惊讶,孟家兄妹如此厌恶皇宫,又为何进宫充当侍卫?
“我只是一个想活下去的‘昏君’。”韩孺子没有生气,反而很欣赏孟娥兄长的直率,“跟你们一样,我也不喜欢皇宫,宁愿跟母亲住在穷街陋巷,如果能给我一个选择,我会毫不犹豫地拒绝当皇帝。”
韩孺子的话并不完全真诚,他有点喜欢当皇帝,但得是真正的皇帝,像现在这样有名无实、时刻面临生命危险,他的确更愿意出宫当平民。
“前一刻还在学习帝王之术,这会儿就不想当皇帝了?”孟娥兄长看向妹妹,“皇宫里的人都是这么奸诈,你一定要时刻小心,绝不要……”
有人推门进来,孟娥兄长退到墙边,恢复活雕像的状态。
东海王一眼看到了几案上的糕点,大步走来,抓起一块往嘴里塞,“饿死我了,大家光顾着讨伐齐王,把我这个正经的皇子给忘得干干净净。”
“你跟崔太傅说话了?”韩孺子问。
东海王摇摇头,咽下嘴里的食物,“用不着,我与舅舅心有灵犀,使个眼色他就明白了,现在正跟太后提条件呢,想让我舅舅冒险,可以,但是别想弄什么‘调虎离山’之计,老虎就算离山了,山里也是老虎的地盘。”
外间的声音小了许多,已经听不太清,韩孺子想象外面的情形,对东海王说:“应该让你舅舅把刘介带走。”
“刘介?他死定了,带走他做什么?这种事情你根本不懂,别乱插嘴。”东海王晃了晃案上的茶壶,发现是空的,对两名沉默的宫女说:“看样子让你们干点活儿是不可能了,啧啧,太后从哪找来的人?真是……独立特行。”
韩孺子靠近东海王,“你去外面要壶茶水,就说是给我的,然后用眼神告诉你舅舅,让他向太后索要刘介和刺客同伙,带去齐国与齐王对质。”
东海王上下打量皇帝,“你疯啦,真当我是随从,居然让我做这种事?崔家不会失势,最后胜利的肯定是我们。”
“太后与崔太傅互相怀疑,僵持得越久,对双方越不利……”
“应该让步的是太后!”东海王怒气冲冲地说,也不管那两名宫女在场,“她在拿整个天下做要挟,舅舅当初若是不让步,太后就要将咱们两个全都杀死,给齐王一个造反的理由。她已经得逞一次,还想再来一次?不行,这回绝对不行。”
“太后会让步的,之前太后手里空空,所以拿整个天下做要挟,现在她已经将天下握在手里,不会再冒险了。只要她同意将刘介和刺客同伙交给崔太傅,就表明她在让步。”
东海王的眉头越皱越紧,重新打量皇帝,“有人对你说什么了?”
“没有。”话是这么说,韩孺子却扫了一眼墙角的孟娥兄长,“刺驾一事疑云重重,如今刺客自杀,只剩数名同伙和中掌玺刘介尚在,他们被谁掌握……”
“谁就能随意解释刺驾事件。”东海王终于醒悟,“太后若不肯交出刺客同伙,就表明她真想置我舅舅和齐王于死地,那就干脆来个渔死网破,她若交出来,我舅舅手里有了把柄,嗯……”
东海王盯着皇帝,好像要用目光将他的心掏出来,突然转身走到门口,侧身溜了出去,一名太监透过门缝向暖阁里瞥了一眼,将门掩上。
外面恰好传来太傅崔宏的声音,“齐国地广兵多,只凭关东各郡的驻军,恐怕难以取胜,徒令朝廷蒙羞……”
崔宏还是不肯立刻就任,在找种种理由拖延时间,作为两大外戚家族,崔氏与上官氏彼此间的忌惮太深,很难取得互信,反而是留在暖阁里旁听的韩孺子,看得更清楚一些:上官氏与崔氏好歹保持着平衡,虽然脆弱,一时间却不会断裂,远在数千里之外、不受控制的齐国才是双方面临的最大威胁。
韩孺子毕竟不了解太后的为人,没准她就是想同时解决内忧崔氏和外患齐王,可韩孺子必须做出这种假设,因为他仍然想救中掌玺刘介一命。
“有时候奸诈一点是为了救人。”韩孺子对孟娥兄长说。
刘介若是正常下狱,必死无疑,转到崔宏手中成为把柄,或许能多活一阵,韩孺子只能做到这一步,杨奉告诫说不要插手,可他觉得,自己如果不为刘介做点什么,不仅会于心不安,而且会更加受困于十步之内。
孟娥兄长摇了一下头,“收买人心的手段我见多了,你还太嫩,刘介就算逃过一劫,感谢的也不是你。”
“我不奢望感谢,只是……母亲曾经对我说过,‘生活从来就不美好,你若认命,就更不美好了。’即使住在很小的屋子里,母亲也不让我闲着,我想我是养成习惯了,无论怎样,都得做点什么。”
孟娥兄长看向妹妹,提醒道:“小心,皇帝要收买的不是刘介,是你和我。”
韩孺子笑了,这里的坦率直白与外面的猜疑试探对比鲜明。
东海王回来了,面沉似水,韩孺子心中一惊,“你没法与崔太傅说话吗?还是太后不同意?”
“舅舅一看我的嘴型就知道我想说什么,太后也同意了。”东海王的神情越来越阴沉。
东海王喜怒无常,韩孺子并不在意,可这回不太一样,东海王走近,低声说:“你要有皇后了。”
“什么?”韩孺子着实吓了一跳。
“我舅舅的女儿,要进宫当皇后。”东海王的脸越来越红,“她本来应该嫁给我的,你这个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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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皇帝总是一无所知()
韩孺子笔直地坐在椅榻上,目光追随地板上的阳光,从早晨直到午后,乐此不疲,就连吃饭时,也经常分心瞧一眼。
整整五天了,他说过的话屈指可数,除了观察光影变化,基本无事可做。
孟娥兄妹再没有出现,没准已经离开他们根本不喜欢的皇宫。东海王倒是每天早晨跟随皇帝前去给太后请安,一路上冷着脸,比皇帝还要沉默。杨奉则跟从前一样神出鬼没,好像早将照顾皇帝的职责忘在了脑后,偶尔现身,也是匆匆忙忙,顶多问下起居,从不谈及其它事情。
刺驾一案查得怎样了?是否涉及到更多人?刘介是生是死?太傅崔宏出征了吗?齐国那边有何消息?娶皇后又是什么意思?所有这些事情都与皇帝息息相关,可他却连只言片语的消息都得不到。
太监与宫女来了又走,大多数时候他们都待在其它房间里,尽可能不接触皇帝,韩孺子也失去了与他们交谈的热情,宁愿呆呆地坐在那里,或者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心里默默地数步数。
自己在这种生活中还能忍受多久?第五天下午,韩孺子开始自问,却无法自答,甚至幻想自己疯掉之后的情形:东海王一定会非常高兴,太后不会难过,母亲根本就不会知道宫里的事情,杨奉呢?他说要去开辟道路,现在却连人也不见了。
房门无声无息地被推开,杨奉迈步进来,站立的位置正好挡住了斜射进来的阳光,韩孺子摇头晃脑地想要找回阳光,好一会才发现中常侍正盯着自己。
“嘿!没想到你会来。午餐有一道芹菜很好吃,我多吃了几口,现在这个季节能吃到新鲜的蔬菜,真是难得,当皇帝还是有点好处的。”韩孺子微笑道。
杨奉向前走出几步,离皇帝更近,“陛下这是在抱怨吗?”
“我?抱怨?怎么可能。咳……有这么多臣子替朕分忧,朕心甚慰。”韩孺子认真地说。
这样的谎言骗不过任何人,杨奉微微弯腰,说:“我还以为你值得培养,看来我得重新考虑了。”
“你所谓的培养就是丢下不管吗?”韩孺子心中的火气腾地蹿上来,他在意的不是孤独,而是消息封闭,那么多的事情正在发生,他却连个能打听的人都找不到。
“我总得观察一下,看看你能不能自己立起来,否则的话,我就算是神仙也帮不上忙。”杨奉的语气逐渐严厉,连“陛下”都不称了。
韩孺子盯着杨奉,突然发现自己对这名太监一点都不熟悉,两人的接触其实很少,跟他交谈的次数还没有东海王多,可就是这个人,毫不客气地声称在观察他,还要他献出完全的信任。
母亲说过,别相信任何人,韩孺子轻叹一声,“我让你失望了。”
“谁都会偶尔懈怠一阵,只要陛下还能振作起来就好。”
韩孺子站起身,伸伸胳膊、踢踢腿,“我已经振作了。”
“嗯。”杨奉点点头,“请陛下说说看法吧。”
韩孺子莫名其妙,“说什么看法?整座皇宫里,数我知道的事情最少。”
“皇帝总是一无所知。”
“以前的皇帝不可能像我这样。”
“太祖逐鹿天下之时,数度被困,生死往往在顷刻之间,放眼望去,只见敌军重重叠叠,身边的将士越来越少,外面送来的消息一条比一条凄惨,尽是丢城亡将的噩耗。当此时,太祖比一无所知还要差,可他放弃思索和看法了吗?不,他仍然坚信大楚必胜。”
韩孺子沉思片刻,“武帝呢?总不至于一无所知吧。”
“武帝知道得很多,应该说是太多了,从内宫到朝野、从王侯到庶人、从十步之内到千里之外,每个人都希望能向武帝传达消息,这些消息彼此冲突、前后矛盾,好坏、胜负、善恶……几句话就能发生改变,凭借这些消息,武帝也跟一无所知差不多。猜测、推演、灵机一动……每一位皇帝都要学会在最恶劣的环境中做出判断。”
韩孺子辩不过杨奉,只好按他的意思想了一会,其实这些天来他想了许多,只是不愿太快说出来,“崔太傅已经率军去齐国了。”
“嗯,三天前出发的。”杨奉并不苛求细节,只听大势。
“刘介和刺客的同伙都被带去齐国。”
“错,他们被关在大理寺诏狱,接受各法司的会同审问。”
“刘介没有被带走?”韩孺子很是失望,马上明白过来,“崔太傅只是借机揣摩太后的真实想法,达成目的之后,他还得取信于太后,所以将刘介等人留在京城。”
“嗯。”
“刘介有危险吗?”
“别浪费精力去猜测那些不可猜测的事情。”
“这么说……崔太傅的女儿,真的要进宫当皇后了。”
“陛下不高兴吗?”
“皇后是崔家的女儿,我……她多大了?”
“比陛下年幼一岁,芳龄十二。”
“她不会很快进宫吧?我们的年纪都太小了。”
“三天后下聘,没有意外的话,讨伐完齐国,崔太傅班师回京,陛下就将大婚。”
“可是……可是……”韩孺子还是觉得难以相信。
“前朝曾经有过八岁的皇后,十二岁不算奇怪。”
韩孺子无奈地叹气,“太后究竟有何用意?我以为……等事态稳定之后,她就会……她就会将我除掉,另立新帝。”
“新帝从何而来?”
“武帝的子孙还有很多,任何一个都可以吧,比如东海王。”
“东海王不行,崔家的势力够大了,不能再给他们一个皇帝。支系子孙各有根基,人数越多,竞争越激烈,这对大楚不利,对太后也不利,她现在比任何人都希望朝堂稳定。”
韩孺子想了好一会,“这可把我难住了,太后不会让我这个皇帝一直当下去吧?”
“陛下年岁渐长,及冠之后太后就很难继续掌握宝玺、临朝听政。”杨奉本想让皇帝再多思考一会,突然发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皇帝才十三岁,无论多聪明,有些事情是他想不到的,“太后需要陛下诞下一位太子,只有未来的太子能够毫无争议地继位,并且让太后名正言顺地继续听政。”
“我怎么能诞下……”韩孺子觉得这是一个笑话,随即恍然大悟,“所以太后要册立皇后,可是……太急了吧,我和皇后……”
韩孺子想过许多事情,就是没料到自己的最大作用居然是生儿子,而且这个儿子会要了他的命。
“太子不一定非得是皇后的儿子,不过有了皇后,事情就好办了。”
“一点也不好办。”韩孺子拼命摇头,“反正我不会……怎么才能生儿子?我应该提前预防一下。”
杨奉一向严峻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陛下不用紧张,那是两三年之后的事情,也就是说,陛下在这段时间里是安全的。”
韩孺子不知是该痛哭还是庆幸,“我能做什么呢?两三年也没有多久。”
“等待。”
“只是等待,什么都不做?我怕我等不了两三年就会疯掉。”
“皇帝不会无所事事的,你不做事,事情也会找上你。”
韩孺子眼睛一亮,原来杨奉不只是来教训皇帝。
“过去的几天里,至少五位大臣先后上书,建议太后尽早为陛下择立师傅,这算是一个开始吧,陛下将能接触到更多的大臣,还能学到许多身为皇帝必备的技艺。”
“是杨公促成这件事的吧?”韩孺子的眼睛更亮了,一想到能够走出这间屋子,与太监和宫女以外的人接触,激动得心跳都加快了。
“不,上书的大臣我一个也不认识。”杨奉不肯冒领功劳,“皇帝是宇内至尊,无论昏庸与英明,也无论独立与否,哪怕只是一个傀儡,天下英豪也会想方设法围上来,争取功名利禄。武帝嫌多,不得不刀削斧砍,去芜存菁;陛下嫌少,可也不至于无,如何利用这些机会,就看陛下与我的本事了。”
韩孺子的心跳得更快了,虽然还什么都没做成,他的热情已经高涨到几乎要冲破头顶。
他让自己冷静下来,想了又想,决定将心中最大的疑惑问出来:“刺客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说过,请陛下不要问我真相,我无从得知。”
“我不要真相,只要杨公的猜想。”
杨奉在这个问题上含糊了,与单纯的皇帝不一样,他藏着太多的秘密,还远远没到将它们合盘托出的时候,“刺客是真的,但是对刺客的底细,大家各有看法。”
“杨公的看法是什么?”韩孺子非要追问到底,太后的看法已经很清楚了:将刺客引向齐王,利用这次机会消除外患,与崔家和解,以便巩固上官家的势力。
“刺客很可能真是齐王派来的。”杨奉决定稍微透露一点自己的真实想法,“可我不会就此罢休,还要继续追查下去。”
这正是韩孺子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