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风清奇-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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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珩身边的侍女失手碰落了杯盏,被皇帝罚入浣衣局,姜珩没有求情;皇帝便留下了宫女;让她继续服侍姜珩;并斥责他,“冷漠无情,无爱民之心,不堪为大用。”
若是求情了,怕又是另一番结果,评价也会变成,“优柔寡断,难承重器。”
姜珩从小到大,已经习惯了皇帝挑毛病,淡然处之,依旧如故。
不出色的儿子也不讨皇帝喜欢,斥责的话大多是,“天资驽钝,不堪入目”、“性情懦弱,类女子”、“体弱多病,难学成,暂养之”诸如此类,可见其尖酸刻薄。
真是没人比皇帝更尖酸刻薄小家子气了。
偏偏他自以为自己睿智英明,宽容大度,是个好君主。
皇帝已经有四十多岁了,这几年宫中都没有新的皇子皇女出身,那个小妃嫔有孕,完全能证明皇帝宝刀未老,银枪仍利。
整个宫廷中,唯有姜瑾不同。
和所有人都不同。
他的眼睛永远清澈干净,神情总有些与皇宫格格不入的桀骜,天真明亮,像一团浓墨中唯一一点纯白色,十分醒目。
他虽然有些顽皮,本性却不坏,从来没有害人性命的意思,若不在皇宫,就是一个长得好看的普通孩子,灵性十足。
若是在皇宫,只是一个好用的棋子。
无数人的手按在他身上,用他博弈。
如果姜瑾天性柔顺,会被磨圆棱角,变成一个合格的棋子。
可惜他倔强的要死,从来不肯服软。
“不用留力!朕倒要看看,这个孽子,还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小臂粗的实木棍子打在姜瑾身上,他死死咬着牙,唇边都是血沫子,偏偏不认错。
棍子打在肉上,沉闷的声音分外清晰。
姜珩数到二十三的时候,还是跪了下来。
“皇弟犯错,儿臣有教导不严之过。身为兄长,愿代皇弟受罚。”
“虚情假意。”皇帝冷嘲道。
他并没有理会姜珩的意思,任由姜珩跪着。
“继续打。”
姜瑾把头扭到一边去,死撑着,闭上眼睛,什么也不看,天地漆黑一片,疼痛虽清晰,晕沉沉也忍过去了。
皇帝是真的不心疼。
反正地宫里有个一模一样的,打死了再换一个。
姜珩看着姜瑾咬破的唇,嘴里仿佛也尝到了血腥气,竟有些感同身受。
或者是姜瑾着实年幼,还没有一条凳子长,在棍棒底下像一只纯白的羊羔。
周围的人都是手持武器的猎人,冷漠地俯视着姜瑾,计算着他的斤两。
一身清脆的断裂声从姜瑾身上传出来。
“父皇恕罪。”
姜珩生出一股难以抑制的冲动,扑过去,趴在姜瑾身上,不让宫人继续行刑。
“继续打。”皇帝冷眼看着,看今日能不能演上一出兄弟情深。
姜瑾睁开眼睛,满眼都是戾气,瞥了一眼身上的姜珩。
“别管我。”
姜珩笑了笑,任由棍棒落在自己身上。
“我是你皇兄,怎么能不管你。”
真挨了一棍子,体验到各中滋味,反而没有精力去数数了。
先是火辣辣的痛,从体肤传到筋骨,久久不息,下一棍子又打了上来,沉沉叠叠,不知道姜瑾是有多倔强,挨了这么多下也不肯屈就。
“随便你。”
姜瑾扭过头去,然而背后温热的躯体,终究无法忽视。
虽然姜珩给他挡住了棍棒,却依然能感受到沉重的力度。
也许是哪里的骨头断了,姜瑾脸色苍白,听见身上的姜珩一声闷哼。
原来是棍子断了。
“继续。”皇帝手背在背后,一双眼睛漠然无波,像在看两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阿瑾莫怕。”
姜珩低语时气息落在姜瑾脖颈上,灼热无比。
“快滚开,谁让你管我了——”
姜瑾仰起身子,要把姜珩推下去。
“谁让我是你的皇兄呢?”
姜珩有些无奈。
“姜珩,就算这样,我也不会感激你。”姜瑾恶狠狠的,像个小狼崽子,张牙舞爪的。
然而在姜珩眼里一点威慑力都没有,羊羔披着狼皮也绵软的很。
“又不图你什么,我想做什么,自然就做了。”
姜珩也不生气,把姜瑾严严实实抱在怀里,护在身下。
早就知道姜瑾是这个性子,如今挨了打,竟觉得不亏。
别看姜瑾平时上天入地,恨不得把宫里钻出洞来,如今姜珩把他抱在怀里,才发觉姜瑾身无二两肉,瘦得厉害。
要是自己不挨这几下,姜瑾被打坏了怎么养回来
棍子一直没有停,落在姜珩背脊、腿、腰上。
扎扎实实。
没有少半分力道。
姜瑾心里越来越沉重。
这重量,就像背上的这个人一样。
姜珩的温度,铺天盖地侵袭而来。
比宫中其他人更真实,更近。
姜珩喘气越来越厉害,死死咬着牙不再说话。
抱着姜瑾的手却没有松开。
温热的血喷洒在姜瑾颈侧,背上的人,一动不动。
“姜珩——”
他没有应。
“姜珩、姜珩——”
姜瑾脸色陡然变得惨白,挣扎着要从姜珩怀里出来。
然而紧扣的手,依然死死交握着。
“父皇——”
姜瑾终于哑声嘶喊出来,祈求着,看向皇帝。
“知错了?”皇帝笑了笑,他坐在殿门口,身边放着矮几,上头摆着瓜果点心,还有一杯清茶。
几个宫人捧着暖炉,服侍在一侧。
茶香袅袅,混着血腥味一齐钻进姜瑾的五脏六腑,直欲作呕。
那个纵容他的父皇,如此陌生。
“继续打,让你好好长长记性。”
“父皇——父皇——求你”
姜瑾听着棍棒落在姜珩身上的沉闷响声,觉得心里慌的厉害。
“儿臣知错了——”
“儿臣知错了。”
“父皇,此事都是儿臣一人所为,不关皇兄的事,求父皇给皇兄请太医。”
姜瑾欲掰开姜珩的手,想尽办法也掰不开。
姜珩吐的血,此时已经冷却。
气息也渐渐沉寂下来。
“父皇,儿臣知错了——”
“求你,求你——”
“父皇——”姜瑾声音彻底哑了。
头磕在长凳上,砰砰作响。
“求你。”
姜瑾看起来实在狼狈,粉雕玉琢的小皇子,额头上一片血迹,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劲,看起来诚意十足。
皇帝似乎动了恻隐之心,示意宫人停下来。
“父皇,求你救救皇兄——”
姜瑾仰头看着皇帝,可怜巴巴。
皇帝却端着茶盏,泼在姜珩脸上。
那杯茶早就变得冰冷无比。
姜珩被这么一泼,反而神智清醒了很多,一松手,两人齐齐跌在地上。
“看,这不救活了?”
皇帝随手把茶盏丢在地上。
清脆的瓷器碎裂声,让在场所有人都心中一紧,齐齐跪地。
“太子与瑾皇子御前失仪,罚跪祠堂,好好反省,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出来。”
“父皇,此事是我一人所为,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一个人跪祠堂足矣。”
“哦?”皇帝犹疑了一下,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架势。
“看来还没有长进,太子教化的不成功,继续打。”
皇帝示意宫人架起姜珩,把他压在长凳上。
再度提起棍子。
姜珩一连又吐了几口血。
“父皇——儿臣真的知错了——”
姜瑾跪在地上,拼命给皇帝磕头。
“父皇,我们去跪祠堂——”
“父皇,我们这就去跪祠堂——”
姜瑾要给姜珩挡住棍棒,让宫人拉开。
“兄长替罚是应该的,哪有你做弟弟的僭越的道理。”
“这回只打十下,你自己数着。”
姜瑾眼巴巴的看着行刑的宫人,一下又一下的数,第十下打完,姜珩再度昏迷,没有一丝血色。
“是九下,你少数了一回——”
“父皇”姜瑾哭得抽抽噎噎,却不敢再反驳。
明明是十下,一次都没有少。
皇帝本来打算再让他数十下,见着姜瑾仓惶的样子,也觉得失了趣味,抬抬手让人把他们俩送去祠堂。
“皇兄”
姜瑾和姜珩都被人扶着摆成跪拜的姿势,背后被打过的伤口碰在一起,痛得厉害。
姜瑾的伤要比姜珩轻上许多,他小心翼翼扯着姜珩的样子,想说些什么,又没有开口。
“小伤而已。男子汉大丈夫,这点痛算什么。”
姜珩面如金纸,依然提起袖子给姜瑾擦眼泪,安慰他。
还是一个小孩子啊——
这么爱哭。
“皇兄,是我错了。”
眼泪越擦越多,姜瑾埋进姜珩的胸口,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浮木。
以前总觉得太子装模作样,假好心,如今才发觉再没有比姜珩更好的人了。
你没有错。
姜珩虽然想说,却没说出来。
如果姜瑾能因为此事长进一些,以后也能活得更游刃有余。
和这宫里任何人一样。
总要跌一跤才能长大。
有的人这一跌,连命都没了。
有的人跌一下,命还在,人却不是原来那个了。
不知姜瑾会变成什么样子。
终究不是以前那个肆意横行的小孩子了。
第60章 筝姬番外 【二】()
雪风从门口灌进来;两人齐齐打了个寒战。
这是今年第一场雪;越下越大。
祠堂并没有火炉;也没有衣物。
地上的草席冰冷刺骨;只有牌位前的长烛有些温度。
“皇兄,小产就是没有孩子了吗?”
“嗯。”
“我没想让她没有孩子。”
“我知道。”
姜珩摸了摸他的头。
姜瑾只是拿小弹弓射射人而已。
姜珩虽然被姜瑾砸过小石头;却没听说别人也被砸过。
姜瑾准头好,下手也有分寸;砸中过姜珩的屁股。
就那回以后,姜珩就常常分出几分注意力;关注一下这个顽皮的幼弟。
渐渐察觉出他的别扭性子,心中好笑;又忍不住更关注一些。
他那个小弹弓能让一个怀孕的妃嫔小产吗?也许能。
但也是她辱骂容妃在先。
“我害死了她的孩子。”
姜珩看着怀里人纯粹而愧疚的眼神;不知道说什么好。
沉默良久;终于安慰道。
“那孩子与皇宫没有缘分,许是投去别的地方了。”
“皇兄,你讨厌我吗?”姜瑾又问道。
“不讨厌。”姜珩实话实说。
“我以后再也不会做错事情了。”姜瑾低声道。
“人都有犯错的时候;圣人言;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有时候顺从本心;犯些小错也无伤大雅。”
“我知道了。”
两人又沉默下来。
风渐渐大了,卷了雪进来,离门口近的地方;都积了薄雪。
姜珩把姜瑾拉在怀里;替他挡风。
见姜瑾有些昏昏欲睡;姜珩怕他睡着了生病,晃了晃姜瑾。
“我和你讲个故事,你要听仔细了。”
“好。”
“却说前朝末年,东海有一小县,供着一位龙王爷,每逢出海时节,要以一对三岁幼儿相祭,才保得渔民风调雨顺,收获丰硕”
“新到的县太爷听说了这件事,就去寻访宿老,果然是有这么一回事。”
“正逢祭祀之时,村里又准备了两个不到三岁的幼儿,一左一右,打扮好了,放在龙王庙的左右两侧。”
“县太爷并不信,让人偷偷把两个孩子抱走了,原处只留了两个纸人。”
“夜里,忽逢骤雨,雷鸣电闪,一条水桶粗细的巨蛇爬进了龙王店”
讲到这里,姜珩声音小下去。
竟靠着姜瑾睡着了。
姜瑾发觉后,见他面色好了一些,也没有出声。
直到今日他才发现,他与宫里的其他皇子一样,在皇帝眼里并没有区别。
都是可有可无的人。
就连他的母妃,也不曾来求情。
只有姜珩陪着他。
原先只觉得身如蜉蝣,微末之躯,难观天地一隅。如今有姜珩在,心里安定,虽迷茫,也不太畏惧未来了。
姜珩的脸色红润起来了。
姜瑾才发现他在发热。
用手一探,额头烫的厉害。
“皇兄、皇兄——”
也许是姜瑾的手太凉了,他只觉得姜珩全身像被人点了火,把他的指尖灼得生疼。
“皇兄——”
姜瑾腿本来就断了,不知道是哪里骨折了,腰下那一块全部疼得厉害。
想站起来也艰难的很,反倒是爬还快一些。
姜瑾心中惶急,什么都顾不得了,慌慌张张往外爬。
他刚到门口,就被宫人拦住了。
“陛下有令,瑾皇子不得外出。”
“皇兄发了高热,快传太医。”
宫人跪在门口,神色如常。
就算这位受宠的皇子此刻在地上爬,他也不能露出异色。
嘴里的话却坚决。
“陛下无令不得宣召,瑾皇子请回。”
“皇兄要是没命了这样的责任你担得住吗?”
姜瑾厉声责问道。
“那朕担得住吗?”
皇帝坐在御辇上,神色温和。
如不是此情此景,称他为世上最慈和的父亲,也有人信。
“求父皇为皇兄请一个太医。皇兄昏迷不醒,十分危急”
“那就让朕看到你的诚意。”
皇帝敲敲御辇,垂眸,目光落在身下那一片青砖。
雪下得很大,此时宫人还没来得及扫开,唯有青砖小路被清理得干干净净,只有一层轻薄的冰,融着雪,看起来干净整洁,倒映着皇帝身边宫灯的火光。
姜瑾爬出殿门,跌跌撞撞站起来,没下几级台阶,就摔倒,径自滚下来。
这一滚反而比一步一步走要利落许多。
台阶上的雪很厚,摔得也不疼。
姜瑾再度想站起来,奈何,腿实在丧气,使不上一点儿力。
姜瑾跪趴着,一步一步往前爬。
每爬一步,就磕一个头,口中念到,“儿臣知错了,求父皇救救皇兄。”
殿门口离皇帝所在的地方并不远,若是爬过去,距离就拉长了。
姜瑾看着两臂的力量,拖着腿,在雪地里爬。
膝盖前的衣裳磨破了,也许破了皮。
触及雪地,火辣辣的痛处被森冷的雪一激,寒意深入骨髓。
他爬过的地方,渐渐留了两道深色的红痕。
“父皇,儿臣知错了。”
他终于行至青砖路上。
已经狼狈得不能看。
雪越来越大了,风声呼啸,皇帝坐在御辇里,手里捧着一个汤婆子,正闭目养神。
“哪有半分皇子的样子,连条狗都不如。”
他高高俯视着下面跪趴着的姜瑾,终于露出了一丝嫌恶的表情。
姜珩如在云端,轻一步重一步走到殿门口,扶着门框。
看着殿下那一道蜿蜒曲折的红痕,还有远处的姜瑾。
他穿的大红袍被雪濡湿,变成深褚红色,像凝固的鲜血。
“看看,你皇兄这不是好了。”
皇帝示意姜瑾去看殿门口的姜珩。
姜珩一身月白色太子常服,伫立在殿门口,正好风大,衣襟簌簌,长发尽数散落,脸色冷白无一丝人色,更显得清俊如玉。
不像是一国太子,更像是天上哪个遭谪的仙人。
姜瑾眼睛里水汽升腾,亮晶晶的,却是笑了。
如释重负、喜悦、担忧,太多情绪。
姜珩看他狼狈至此,心里一痛,咳嗽两声,又吐出两口血,拿袖子掩着,衣裳本是浅色,晕开大片红色,更是醒目。
“皇兄——”
姜瑾转头,又要爬回去。
姜珩跌跌撞撞跑下来,把姜瑾抱在怀里,像抱着一大块冰,一丝体温都不剩。
“各自送回宫罢。”
皇帝沉声下令,吩咐人起辇,渐渐消失在风雪里。
姜瑾不想离开姜珩,却还是被宫人分开送去了容妃那里。
昏昏沉沉病了几个月。
听说太子用功过度,感染风寒,又得了肺痨,十分严重,禁止探视。
至于真相,知道的人也不会说出来。
姜瑾风寒还没好,走路尚且一瘸一拐,好在往日翻墙的精湛技巧还在,成功翻进了东宫的墙。
“皇兄,我来看你了。”
姜瑾成功摸进了姜珩的房间。
姜珩正在床上看书,背上伤的重,只能趴着。
见姜瑾进来,费力的抬头,示意他离得远些。
“肺痨会传染,莫近来了。”
“皇兄,你会好起来的。”姜瑾乖乖站住。
“承你吉言。”姜珩笑笑,见他养得还不错,放心了些。
“皇后娘娘凤驾到——”
殿外小太监悠长的声音传来。
姜瑾三下五除二掀开姜珩的床帐,发现底下是实心的,干脆直接钻进了姜珩床上。
姜珩行动不便,只能任由他钻进来,还扯了被子遮掩了一番。
蜷缩着减少存在感的姜瑾,像个大毛虫。
皇后禀退了众人,只站在门口,并不走近,是以没发现姜珩床上有一团不明物。
“母后,恕孩儿不能给您行礼了。”
姜珩歉然笑道。
“你好好养病,平时安分些,不要触怒你父皇,你舅舅今日无缘无故又被人参了一本。”
“是,儿子必然改过。。”
“若缺什么,只管与我说。”
“好。”
“不要与容妃的儿子走太近,当初钦天监就测出他的八字带灾,注定夭亡。你别摘不到果子,还惹一身骚。”
“子不语怪力乱神,那些八字,哪里能信?”
“别说不信,你父亲就很相信。
你的八字是注定能登基为帝,可比容妃的儿子好多了。”
皇后娘娘又嘱咐了几句,离开后许久,姜珩才敢掀开被子,姜瑾猛然蹿起来,要往外跑。
“阿瑾跑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