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清-第49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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丽贵太妃大大的松了一口气,随即奇怪起来:长康左门是东一长街的北门,出长康左门,就是琼苑东门,入琼苑东门,就是御花园——这个时候,母后皇太后跑到御花园……做什么啊?
转念一想,不由哑然失笑:我太笨了!什么御花园?母后皇太后是去养心殿!自己才搬离紫禁城多久?就糊涂了!
钟粹宫在紫禁城的东路,养心殿在紫禁城的西路,中间隔着中路的乾清宫、交泰殿、坤宁宫等“后三宫”。“后三宫”规制庄严,不是普通过道,即以母后皇太后之尊,如无特别必要,也不会随意穿行。因此,从钟粹宫到养心殿,一般是兜个小圈子,穿行“后三宫”之北的御花园,琼苑东门进,琼苑西门出,入长康右门,就进了西一长街,一路南行,就是养心殿了。
丽贵太妃随即想到,目下已近午时,军机“叫起”迄今,已过去了一个多时辰,养心殿又有“叫起”,这一“起”,必不是事先安排好的,应该是有……突发的、十分紧要的事情了。
她的心,不禁莫名奇妙的提了起来。
呆了片刻,忽然醒起,在钟粹门前分手的时候,女儿和自己约定,在太极殿外替皇帝弟弟“叩灵”之后,就回到永和宫等自己。永和宫,呃,也是东六宫啊,就在景仁宫东北斜对过,去永和宫,不该西出咸和左门、走东一长街的,自己……走反了!
这是怎么回事?
丽贵太妃微微苦笑,真真是应了前边儿的那句话——自己离开这个紫禁城,才过了多久?就如此糊涂了?
自失的笑了笑,转回身,进了咸和左门,向着通道东端的景曜门,缓缓走去。
*
*
丽贵太妃没有猜错,母后皇太后确实是去养心殿,这一“起”,也确实不是事先安排好的,确实出了“突发的、十分紧要的事情”。
“请起”的,是关卓凡。
不过,这个时候,慈安还不晓得,关卓凡找她什么事儿。
还是在西暖阁觐见。
一开始,关卓凡就说“有密奏的事”,慈安会意,即命清空整个前殿,在关卓凡进一步的暗示下,慈安谕示,“连院子里也不许站人”。
一切安排妥当,关卓凡说道:“启禀母后皇太后,内阁、南书房、弘德殿,拟了大行皇帝的庙号和尊谥,庙号为‘穆、哲、素’三字择其一,尊谥为‘平、顺、毅’三字择其一,军机以为,大致不错,恭请圣裁。”
说罢,从靴叶子中掏出一张纸来,走上一步,微微躬身,双手递了上去。
慈安怔了一怔,略感意外。
不是对拟了大行皇帝的庙号、谥号出来感到意外,而是……讨论庙号、谥号,是光明正大的事儿,没有必要“密奏”啊?
不过,她也晓得,大行皇帝的庙号、谥号,是一件顶大顶大的事情,讲究甚多,难道,其中有什么……不足为外人道的地方?
接过那张纸来,看清楚是哪几个字了,慈安为难的笑了一笑,说道:“看着都是好的,不过,这里面的道道,我哪里懂啊?你做主就好了。”
方才在军机处,内阁派人送来内阁、南书房、弘德殿“公议”的大行皇帝的庙号、谥号的方案,关卓凡一眼看去,心中便涌起了异常奇妙的感觉:
较之原时空,小皇帝提前“大行”了好几年,另外,在“蝴蝶效应”的影响下,内阁、南书房、弘德殿,也不全是原时空的那班人,但是,“穆”字还是进入了庙号的候选,“毅”字还是进入了谥号的候选——历史,真正是奇妙!
就是说,对小皇帝的“盖棺定论”,以及“盖棺定论”的方式、思路,并没有发生本质的变化。
历史……确实令人敬畏。
说句实在话,庙号、谥号这个东西,除了极少数真正德行昭彰的皇帝外,大约只有王朝末代皇帝的庙号、谥号,是真正公允、客观的——因为王朝末代皇帝的庙号、谥号,大多由取而代之的王朝替他议拟,无需任何顾忌。
除此之外,各朝各代,皇帝的庙号、谥号,都不免“美溢”。如果新皇帝是大行皇帝的儿子,自不必说,怎么也不能自个儿说自个儿老爸的坏话;就算“小宗入继大宗”,为保证自己的皇位的合法性,一般说来,总得替上一任的皇帝大大吹嘘一番。
不过,即便是“美溢”,庙号、谥号,也并非一味的歌功颂德,有时候,也会直述皇帝生平事,譬如前汉的“哀帝”,后汉的“殇帝”;更多的时候,虽然不免“美溢”,但依然会变着法儿,婉转“讽喻”,若有若无的体现着舆情、时论以及儒家道德评价体系的力量。
原时空,同治皇帝庙号“穆宗”,谥“毅”,就属于后一种情况。
略略跑题,言归正传。
“庙、谥一道,”关卓凡说道,“臣其实亦不算在行,既然三个字都是合适的,母后皇太后瞅着哪个顺眼,就用哪个好了。”
慈安再看了看纸上的几个字,说道:“我是不懂啊,不过,谥号如果用‘平’字,或者‘顺’字……唉,大行皇帝走的如此,呃,如此……”
顿了一顿,“似乎,谈不上什么‘平’、什么‘顺’吧?这两个字,怎么好像,有点儿……说反话的意思?”
关卓凡在心中暗暗喝了声彩,那些饱学宿儒的小小把戏,一眼就被这个没读过什么书的女人看穿了。
“既如此,”关卓凡说道,“大行皇帝的尊谥,就用‘毅’字好了——”
微微一顿,“《论语》曰,‘毅,强而能断也。’《说文》曰,‘毅,有决也。’尊谥为‘毅’,是一个地道的佳号。”
慈安微笑说道:“好吧,谥号就用‘毅’吧。嗯,我想起来了,你原先的爵号,叫做‘毅勇忠诚’,‘毅’——确实是一个好字眼儿。”
“是。”
“大行皇帝的性子,”慈安轻轻叹了口气,“确实是……挺倔的,‘毅’——挺合适的。”
“是……母后皇太后圣明。”
慈安不晓得的是,“毅”字还有以下的含义:
《国语》曰,“强忍犯义,毅也。”——这里的“毅”,是残忍、暴虐的意思。
《说文解字》则干脆直指,“毅,妄怒也”。
就是说,“毅”字,有其两面性。
作为臣子、特别是武功出身的臣子,“毅”字用作爵号或者谥号,确实是“佳号”,可是,用在皇帝身上,就不尽然了。
慈安毕竟没有读过什么书,还是掉进了“饱学宿儒”设下的陷阱。
“穆、素、哲……”慈安沉吟说道,“瞅着都挺好的,似乎,哪一个作庙号,都是可以的,呃,我是真分不出来了……”
“‘穆’字本意是‘禾’,”关卓凡说道,“就是庄稼,引申为恭肃盛美之貌,《诗》曰,‘于穆清庙’,《礼记》曰,‘天子穆穆’,都是这个意思。”
微微一顿,“‘穆’字还有纯正清彻之意,《周书》曰,‘执德布义曰穆’。‘穆’字亦通‘睦’——‘和睦’之‘睦’,有醇和温厚之意。”
“啊……”慈安说道,“这个好!呃,‘穆’的本意为‘禾’——‘农为国本’嘛!引申出来的意思……也都很好!”
“是。”
慈安刚想说,“庙号就用‘穆’吧!”转念一想,也不能冷落了“素”、“哲”二字,于是改口说道:“‘素’、‘哲’两个字,又有什么讲究啊?”
“回母后皇太后,”关卓凡说道,“‘素’字的本意,是白色的丝绸,引申为质朴的意思;‘哲’字,本意为聪明智慧,《尔雅》曰,‘哲,智也。’‘哲’字可以引申为贤明之意,《诗》曰,‘世有哲王’。”
慈安听着,不论是“质朴”,还是“贤明”,大行皇帝似乎都沾不上什么边儿,“素”也好,“哲”也好,都好像……在说反话似的?
“我看,大行皇帝的庙号,还是用‘穆’字吧!”
“是,谨遵懿旨!”
慈安提起朱笔,在“穆”字和“毅”字上面,各打了一个圈儿,然后,将那张纸,递了回来。
关卓凡走上一步,双手接过。
穆宗,毅皇帝。
议拟大行皇帝的庙号、谥号,他之所以一直不肯直接替慈安做决定,就是要看一看,这个同治皇帝,还是不是历史上的那个“穆宗毅皇帝”?
现在,关卓凡不能不在心中感慨:历史,真的是有它自己的轨道。
慈安自然不晓得关卓凡在感慨些什么,她心中奇怪:庙号、谥号都拟定了,似乎……没有什么“不足为外人道”的地方啊,何以要“密奏”?
就在这时,关卓凡轻轻咳嗽了一声,说道:“有一件事,臣刚刚得了消息,呃,不能不过来……即时回明母后皇太后的。”
还有事儿?
真正要“密奏”的事儿?
“你说。”
“臣方才,呃,接到了天津的密电……”
慈安的心,提了起来。
“‘她’……”关卓凡的话,说的很困难,“呃,‘她’……生了。”
*(未完待续。)
第二三二章 我们,都真正是疯魔了()
慈安没有说话。
关卓凡是一个微微垂首的姿态,看不见慈安的表情,但是,眼角余光中,慈安整个身子,明显的颤了一颤。
西暖阁内极其安静,女人变得急促起来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关卓凡轻轻叹了口气,撩起袍子,跪了下来。
这个动作,“点醒”了因为心头狂潮拍击而处在某种恍惚状态中的慈安。
“快起来,快起来……”她的声音,微微发颤,“这个事儿,不是早就……说开了么?”
顿了一顿,“呃,我,我这几天,还在算日子呢,估摸着也该,也该……”
慈安努力做出“释然”甚至是“欢然”的神情和语气,可是,并不成功,声音中的苦涩,无论如何,掩饰不了。
关卓凡不但没有起身,上半身还向下伏了一伏。
“起来说话,起来说话……这是,这是……呃,好事儿啊……起来,起来……”
母后皇太后有些语无伦次了。
“好事儿”?对有的人来说,自然是“好事儿”,可是,对另外的人来说……嘿嘿。
关卓凡微微吸了口气,说道:“千错万错,都是臣错,总是臣……荒唐,荒唐。”
说着,深深的伏下身去,额头碰到了地面。
“哎,不要这样,不要这样,你这个样子,不好说话了……起来,起来……”
顿了一顿,“我不怪你了……啊,不是,我从来就没有怪过你……快起来,快起来!”
“我从来就没有怪过你”?嘿嘿。
在母后皇太后反复的“起来”的要求下,做足了姿态的轩亲王,又轻轻的磕了一个头:“谢母后皇太后。”
然后,总算“起来”了。
默然半响,慈安轻声问道:“大人和孩子……都好吧?”
“是,母子平安。”
微微一顿,“谢母后皇太后垂念。”
“母子?……呃,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回母后皇太后,是个男孩儿。”
“啊!……”
这一声“啊”,声音不高,却清清楚楚,夹杂了莫名的失落,甚至是……“失望”。
慈安马上就发觉自己的语气不对了,强笑说道:“男孩儿好,男孩儿好!她……她的命,真是好!”
这个话,这个语气,还是怪怪的。
不过,这一次,慈安并没有发觉有什么不妥,因为,这确实是她的心里话。
“她走了一个孩子,”慈安又笑了一笑,笑容中有一丝凄然,“又……有了一个孩子,总是,老天爷眷顾,不肯叫她……”
话到这儿,说不下去了,眼睛红了,隐现泪光。
关卓凡在心里苦笑了一下:她的命,不晓得,能不能算“好”。
“母后皇太后也有自己的孩子,”关卓凡说道,“荣安——”
微微一顿,加重了语气,“就是母后皇太后的孩子。”
慈安抽出手帕,轻轻拭了拭眼角,勉强笑了一笑,说道:“是,不过,总不比她……”
本来想说“总不比她亲生的”,“亲生”二字刚要出口,已晓得不妥,生生改成:“呃,荣安总是……女儿。”
话出了口,慈安立时发觉,“女儿”云云,其实,也是不妥当的,可是,话已出口,收不回来了。
“臣以为,”关卓凡说道,“母后皇太后当荣安是女儿,荣安就是女儿;母后皇太后当荣安是儿子,荣安就是儿子。”
这句话蕴义极深,慈安呆了一呆,已然默喻,深深点头,说道:“是。嗯,是我想的差了,你说得对——当荣安是儿子,荣安就是儿子。”
“母后皇太后圣明!”
顿了一顿,关卓凡用一种十分郑重的语调说道:“再者说了,母后皇太后春秋正盛,也会有自己的亲生的孩子的。”
慈安怔了一怔,一时没有想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终于反应过来了,心儿猛的一跳,苍白的脸庞立时变得通红,不过,犹自不敢确定,他到底是不是……“那个意思”?
“你,你……”慈安的声音,抖得厉害,“什么……意思啊?”
关卓凡走上一步,脸上似笑非笑的:“臣,敢不自竭驽钝?”
这个话,听起来好像有点儿古怪,可是,听多了奏对格局,慈安是明白话中的含义的,脑子里,“嗡”的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迸了开来。
天爷,他真的是“这个意思”!
这,这……
关卓凡的手,已经伸了过来:“太后……”
慈安的身子,下意识的往后微微一缩,这个动作的幅度太小了,自然躲不过关卓凡的魔爪,柔嫩的肩膊落入男人的掌控了。
如受电掣,慈安浑身一震,整个人立时就软了。
“不,不……”
母后皇太后的声音,低得好像是在呻吟。
“不”什么?不晓得。
理藩院后胡同荣安公主府“洗心斋”内,慈安失身于关卓凡,自此,“春秋茂盛”的太后,十年来自我抑制的平静心境,被彻底的搅乱了。
那不是一泓春水,吹过了一阵风,起了一阵涟漪,风过后,慢慢儿的就复归不波,而是在水面下的什么地方,开了一处泉眼,涌个不停,怎么使劲儿往下压,都没有用。
慈安曾经想过,他是“经此一役”,就此放开手了呢?还是——
如果他就此放开手——她会大大松一口气,可是,自己也无法欺骗自己的是,随即而来的感觉,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
如果还有第二次……什么时候?什么地方?
一想到这个问题,年轻的太后就面红、心跳、浑身发热。
到时候,自己该怎么办?
“许”他?不“许”他?
慈安开始失眠,勉强入睡之后,也会坠入多年未现的绮梦之中,然后,在最关键的时候,一惊而醒。
静夜无人之际,偶尔,她也会做贼似的,偷偷的自我摩挲一番。
这种行为,放在以前,是绝对不可想象的。
“太后……”
慈安的耳朵里,都是自己的心跳声,关卓凡的声音,好像很近,又好像很远。
她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可是,与他的声音不同的是,她能够清楚的感觉到,他的面孔,正愈来愈近。
天爷,真的要有“第二次”了吗?
可是……
这是什么时候?
这儿,又是什么地方?!
这儿,可是养心殿啊……
天爷!
然而,慈安发现,自己之前想的“许”还是不“许”的,根本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意义,因为,此时此刻,自己的手脚,都是软的,似乎已经失去了行动的力量——哪怕抬起一只手,都费劲儿。
呃,怎么说呢?这个感觉,其实不是有没有劲儿的问题,而是——嗯,这么说吧:哪怕抬起一只手,都要下很大的决心。
她就是下不了这个“决心”。
脑子中一片混乱。
亲生的孩子,自己的孩子……
天爷啊……
“眼见太后哀毁逾甚,”关卓凡的声音,清楚了一些,“臣心痛逾甚!不能叫自己的女人展露欢颜,实在是……”
“自己的女人”?
慈安的脑子,“嗡”的一声,关卓凡后面的话,就没有怎么听清楚。
他说——
我是……他的女人?
我是……他的女人。
我是……他的女人!
内心深处,最后的一点点防御,也碎掉了。
“不能在这儿,”慈安的声音,犹如梦呓,“不能在这儿……”
“不能在这儿”,意思是,“可以做”,但是,“不能在这儿做”,因为……这儿是养心殿,是国家政务的中枢。
“太后放心,”关卓凡柔声说道,“南窗外,有木围墙挡着,院子里,也没有人……”
“不,不,”慈安颤声说道,“这儿是宝座,不好,不好……”
微微一顿,“隔壁……去隔壁……”
关卓凡一怔,原来,“不能在这儿”的“这儿”,不是指养心殿,仅仅是指这间屋子呀!
不同东暖阁,西暖阁隔成了数间较小的屋子,这一间算是西暖阁的“正屋”,专门用以接见臣工,因此只设一张宝座,而隔壁——
嘿嘿,隔壁是“三希堂”,虽然不过一丈见方,但一大半的面积,都被靠南窗的一张大炕占了,做某些事情,自然要比这间屋子方便的多。
关卓凡一阵狂喜,抬头看了一眼宝座上方悬挂的那面“勤政亲贤”的匾额,低声说道:“是,臣谨遵懿旨!”
说罢,俯下身子,一只手抄到慈安的腿弯之下,将她从宝座上打横抱了起来。
慈安一声呻吟,浑身绵软,犹如化开了一般,两条胳膊,却不由自主的勾住了关卓凡的脖子。
小小的一间“三希堂”,又用楠木隔扇隔成了南、北二室,南室为主室;同“勤政亲贤”之间的过门,则开在北室。
一进“三希堂”,关卓凡便一眼看见,北室的北墙上,有一面大大的玻璃镜,不由得心中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