萌你没商量-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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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长到十四岁,我从来都是严格要求,甚至近于苛刻。
很多我小时候都做不到的事情、达不到的高度,我却强加在你头上,逼迫着不停地努力,不停地翘着脚伸长手臂去够那个没有任何意义的目标。
我知道,是我错了。
婴婴,宝贝,原谅妈妈的无能与无知。
如果你以后做了母亲,千万要学习你外婆的做法,不要学习我。
有关你的教育方法问题,你爸爸曾和我讨论过。他是一个温和的人,虽然长年从事高强度高风险的工作,但归根结底,他的心很软、耳根更软。往往是刚开始提起该如何教育你,我就抑制不住地想要咆哮,当时不知道情绪不能控制与病情相关,只觉得自己这么暴躁易怒,一定很无情地伤害了你爸爸的善良。
还好,每次他都原谅我,反过来安慰我。
婴婴,你会不会觉得妈妈越来越唠叨了?呵呵,这或许是提前进入更年期的表现吧?
接下来,得说说我的病了。
今天早晨,送你进了校门,我立刻打车去医院。
因为是提前预约了肿瘤科的主任,所以我挂完号,就直接上了医科大学附属医院的三楼。
专家号看得都很迅速,很快就排到了我,推开门一看,我就傻了——所谓的主任,竟然是个比我还年轻几岁的小伙子!他能给人看出症结所在吗?
然而,和这个太不像主任的主任聊了几分钟,我就明白了很多事。
我问:“您这么年轻就是专家了?靠谱吗?”
想来这话中挑衅的意味他听得很明白,却仍是不卑不亢地回答:“我从小就在医院长大,耳濡目染、子承父业而已。”
我嗤笑一声,“上个星期我来你们医院只是要拿回体检报告,但你们不肯给我,还特意让我今天再来挂个专家号。是不是我得了什么不能治愈的绝症了?”
年轻的专家倒是很坦白,开门见山地说:“你得的这种病,的确很特殊——我父亲曾经接诊到过两例,很可惜,到最后都没能治愈。”说着他递给我一本病历,“这是当年的记载,和您的情况她们一模一样。”
我打开那本薄薄的纸页泛黄的东西,只看了一眼,立马合上。
“鬼画符一样的天书我看不懂。”
他笑了,“是啊,我父亲写的病案有点难认,但是医生都这样写字。”
我也笑,“那倒是,要不然病人们都拿了病历跑到外面去买药,没有了红包和回扣,你们医生只能喝西北风了。”
他收敛了脸上轻松的表情,“新闻媒体报道的那些毕竟只是一面之词,误导你们病人。”
“是吗?清者自清吧——”我说,“我的体检报告呢?”
“你放心,现在不存在这种情况,医生开给病人的处方都是打印出来的,药费和诊费也自有机构定期审核。”
我说:“我不关心那些,我只想知道我的身体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他很精明,一双不大的眼睛透过近视镜片窥视着我,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能说出我想要的答案:“如果你觉得医院的药太贵,可以自行到药店购买。但目前有很多药不在医保报销范围之内,你首先应当考虑自己的经济实力再做决定。”
婴婴,你知道吗?
我当时连掀桌子的冲动都有。
从来没碰到过这样一个饶舌的医生,我甚至觉得老天爷是不是故意在考验我?得病已经够惨,为什么还要这么废话连篇的人来替我诊治?
年轻主任专家看出我的愤怒,面色倒是很淡然,“跟你说这些,也是有感而发。昨天我们医院一个医生,就被病人家属打成骨折。”
我有点小小的吃惊,“那么严重?”
“是啊,医生不怕累不怕苦不怕连着上手术,就怕医患纠纷。”他拿一只签字笔点了点桌子,“尤其是这种非暴力不合作的。”
我调侃式的反问:“被打伤的那个医生算是工伤吧?里外里,他都不吃亏。”
他愣了一下,说:“这我不清楚,我只管做好本职工作看病治病。”
“算了,别人的事终究是别人的事。”我说,“你只需要告诉我,是不是癌症?我有家族遗传史。”
他半天不说话,也就是默认。
突然间,我轻松了不少,从随身的包里掏出香烟和打火机。自从吸烟引发了火灾之后,我已经基本戒掉了烟瘾,只是熬夜赶图的时候抽上几支。但此刻,我需要抽一支来放松心情。
出乎意料的是,这位年轻的主任打火机,用他自己的打火机帮我把香烟点上了。
“你们医生也抽烟吗?”我十分好奇。
他指了指左侧墙上醒目的标识牌——“禁止吸烟”,说:“压力太大的时候会抽,但是没瘾。”
“哦。”
我吸了两口,嘴里又涩又苦,更掺杂着一种火烧火燎的灼痛感。于是,我把烟掐灭了。
他似乎了解我在想什么,语气平和地建议道:“尽快办住院手续吧。目前只要及时手术,切除病灶,既可以确保癌细胞不会扩散到其他脏器和骨头上,又可以让你。”
话说半截就中断了,我猜,他肯定是想说“让你保住这条命”或是“让你多活几年”之类的话。
我本身也不喜欢拐弯抹角,“如果不做手术,我还剩下多少时间?”
“你可能误解我的意思了,还没糟糕到那一步。”他说:“你的疑虑太重,这样的心情对治疗和康复有百害而无一利。”
“小伙子,你这透着虚情假意的客套话,哄哄别人还行,到我这儿一概失效——你知道吗?我的外婆和母亲都得这个病,从检查结果出来到去世,前后不过两年的时间。”
他尴尬地笑笑:“我不是安慰你。”
我说:“为了给母亲看病,我把老房子都卖了,弄得家徒四壁身无分文!可最终怎么样呢?”
他躲闪着我质询的目光,问:“后来呢?”
“后来?我刚才不是说了吗?多坚持了两年而已——”我指了指他的胸牌,“也是一位姓邝的医生给我妈妈看的病,这个姓氏很特别,当年治死我母亲的人说不定就是你的父亲。所以,我现在无法信任你。”
他到底是年轻,被我唬住了,好一阵没说话。
婴婴,妈妈的尖刻是不是吓到你了?
我不是刻意要和这位医生抬杠,也不想跟任何人找别扭。其实,在我刚进诊室的时候,他不是给我看过一本旧病历吗?那封皮上清清楚楚写着我妈妈你外婆的名字。
当年你外婆住院的时候我看透了丑恶嘴脸,也深知人情冷暖、世事变化无常。我在想,这些医生是不是没有心的?
总有文章赞美他们是什么白衣天使,在我看来,全是假的。
十几年前,他们为了给医院创收,同时又积累自己的临床经验,给你外婆化疗的时候使用了三种进口药,价格昂贵还在其次,关键是疗效甚微、且很不幸的出现了严重的副作用。
我想起当时的情景还非常心痛。
婴婴,你是见过外婆照片的,就是那张我大二寒假时跟她去看冰雕时的合照,她是多么风采卓绝的一个人啊!圆脸庞、大眼睛,笑起来有两个酒窝,一点都不显老,常有人打趣我们不是母女而是姐妹俩。
美好的时光太过短暂。
随着病情加重,化疗的次数从一星期一次提高到了三次,你外婆的头发全部脱落,整个人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尤其是使用了进口药之后,你外婆出现了幻视和幻听,认知方面明显发生了障碍,变得狂躁不安,有一回甚至差点从楼上跳下去。
事态已经很严重,但是院方给我的解释是“药物正常反应”!还说我作为家属当初既然代表患者
签署了化疗协议书,就应该对可能出现的后果有足够的心理准备。
瞧瞧,就是这样的霸王条款!
如此的不负责任,我彻底绝望了
第84章()
很久很久以后,我了解到,如果当初采取保守治疗的话,也许你外婆可以看到我和你爸爸相识相爱乃至结婚,可以看到你的出生和成长。
一切都太晚了。
我明白过来,已经太晚了。
所以,婴婴,这个道貌岸然的姓邝的年轻专家又以当年他父亲那种口气跟我说话的时候,你能够想象出妈妈心里有着怎样的疼痛和挣扎了吧?
即使我要治病,也不会再重蹈你外婆的覆辙。
“我在您这儿耽误了太久时间,后面的病人该抗议了。”我说,“干脆点,既然是看病,那么是开检查单子还是处方条,您请便——”
“你的病情,不立即住院是很危险的。”邝医生支吾道。
“我花了钱挂您的专家号,就是让你看病的。”我从那把寒酸的患者坐的小凳上站了起来,“浪费时间就是浪费我的生命。您如果没有金刚钻,就别揽这瓷器活儿了!”
“你你的情绪这么激动,对康复没好处。”
“哦?照你的意思,我这病还能治好?痴人说梦——”
“只要配合治疗,总是有三成的机会。但是一味放弃,恐怕。”他倒是很诚恳,“恐怕你会觉得生命苦短。”
“无论长短,都是我自己的事。”我哈哈大笑,“收起你那套猫哭老鼠假惺惺的嘴脸吧!”
他好像是真的担心我的安危一样,有点着急地说:“听人劝可以让你少走弯路。”
“省省吧!”
不管邝医生如何迂回劝解,我毫不犹豫地下楼到了挂号窗口,要求退掉这个徒有其表的专家号。
我想,我的样子一定很吓人,挂号窗口的小姑娘都快哭了。
那一刻,我心里的善意和容忍全部消失了,只剩下满满的怨气和愤怒。直到惊动了医院的保安部和负责人,我仍然颐指气使地站在挂号大厅里,像柳宗元捕蛇者说里的悍吏一样,叫嚣乎东西,隳突乎南北。
婴婴,我想我可能是疯了。
如果让这群无良的医生来给我诊断,他们一定会认为我的精神状况出了问题。
我从来没有过这样激烈的时候,完全是天塌下来濒临崩溃的感觉,整个人由内到外烧成了一团火,前所未有的爆发。
信写到此处,戛然而止。
陆婴婴愣愣地盯着信纸发呆。
这种感觉,仿佛是品读一本情节跌宕起伏的,刚看到最精彩的地方,就没有下文了。是应该怪读者的好奇心太重呢?还是要怪作者不负责任半路弃稿撤退呢?
之后发生了什么事?妈妈是否接受了医院的治疗?
陆婴婴的记忆似乎出现了断档,有一部分影像资料被磁头清洗过似的,空白乍现。
蹙眉苦想了一会儿,她依稀攥住了一点点有用的线索,推算出在妈妈写信的那个夜晚,平静一如往常,没有发生任何让人印象深刻的事情。
当时,妈妈已从设计院办理了病退。
每逢爸爸值班的晚上,母女俩吃过晚饭,妈妈都会陪陆婴婴写作业,并且一丝不苟地帮她检查,直到完全没有一丁点的错误才肯罢休。睡觉前,妈妈把她当成几岁孩童那样,给她讲一个睡前故事,等她进入梦乡才心满意足。
究根结底,妈妈做这一切,都是因为孤独。
这个亘古不变的话题,常常是除了爱情之外,最容易被文人墨客拿出来渲染和煽情的。孤独,既被人歌颂,又被人诟病,但实际上,宇宙洪荒之内,每个人都是踏着孤独而来、最后再手握孤独离去。
陆婴婴深知,妈妈经历的那种孤独与众各别。
恰如易安居士李清照在声声慢里写到的那样——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雁过也,下伤心,却是旧时相识。
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梧桐共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那种孤独,一定是如影随形,挟裹着寒意,又带有深刻而警醒的意味,时时刻刻地折磨着妈妈的心。
爸爸的敬业和专业,让他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忙碌中忽略了亲情和爱情。妈妈生病这么大一件事情,想必很多次都想对爸爸倾诉一番寻求心灵上的支撑,但苦于没有机会。
夫妻间何以淡漠至此?
难道真的是爸爸和妈妈的感情出现了问题吗?
妈妈在信中写到,情绪越来越难以自控是因为病情加重而导致的,即使爸爸再忽略家庭生活,也应该察觉到妈妈的异常才对啊!
除非是爸爸刻意不去关注
几年来,陆婴婴不是没有试想过,会不会确如自己所想的那样——从某个时刻开始,爸爸不再爱妈妈了——可怕的猜测,伴随一阵心悸,突然中断了。
这时,冯萧萧推门进来了。
“婴婴,你说说我们宿舍那帮不讲义气的臭家伙!我不过是请了半天假,但人一走茶就凉,暖宝宝也被她们顺走带去上课去了——”
陆婴婴深深吸口气,迅速将脸上透着伤感的表情调整为一个略显僵硬的微笑,“学姐,我说我这里有现成的,你非得白跑一趟?自讨苦吃了不是?”
冯萧萧说:“好啦好啦!”
陆婴婴把自己充好电的暖宝宝递了过去,“抱在怀里,一会儿全身就暖了。我再帮你倒杯热饮,你想喝果珍还是高乐高?”
“哈哈哈——”
“有什么好笑的?”陆婴婴乜斜一眼,继续问:“要是不爱喝甜的,我给你泡杯姜红茶怎么样?立刻改善你的气色,让你粉面含羞极富女人味。”
“你这广告做的,我不喝都不行。”
“好的,请您稍等。”陆婴婴转身泡茶。
冯萧萧指着壁橱里琳琅满目的各种饮品和零食的存货,顿时笑得乐不可支,“没想到你们这儿的东西挺齐全!都能开个小卖部了哪像我们几个懒鬼,常常是整天吃了上顿没下顿的。”
陆婴婴噗哧乐了,“所以你得赶紧找个人好好照顾才行。”
“唔,你说的很有道理。”冯萧萧怀抱电暖宝,指着日历牌算了一会儿,“咬牙坚持,过几个月我就满20周岁,先和亚文哥把结婚证领了,心里踏实!”
想起李坦一片痴情的模样,陆婴婴不禁问道:“啊?真得确定不改了吗?”
冯萧萧眼露诧异,“对呀,从小到大,我的眼里只有他没别人——跟亚文哥在一起青梅竹马这么多年,我从未想过还会喜欢上其他的男人。他们一概被我屏蔽,像是没性别一样。”
“学姐,或许这世上有比庄亚文更好的男人,你错过了岂不可惜?”
“唉呀,你虽然比我小半岁,但怎么看怎么都是小毛孩儿!”冯萧萧坐在下铺,打坐似的盘起了腿,“跟你讨论这些情啊爱啊的,总觉得是亵渎了你。”
这番话讲得极轻极淡,然而陆婴婴背对而立手持姜粉调料瓶,却在顷刻间羞红了脸。
关于她和何迪非的事情,冯妈妈和李坦全不知情。就连平时称姐道妹的冯萧萧,她也压根儿不曾当面提起过。几次三番地跑到q市去,她像个编故事的人,总能把自己的秘密悄然遮盖,把谎话说圆了。
想来庄亚文勉强算得上是个守口如瓶的人,他没说过,所以冯萧萧至今不知道。
“喂,waitress,您那招牌红茶何时上来??再等下去我快睡着了。”
冯萧萧的打趣逗笑了陆婴婴。她双手捧着卡通图案的马克杯,翩然上前,毕恭毕敬地奉茶案前,“女士,让您久等了,茶汤温度较高,请慢用。”
“算你礼貌周到,没叫我‘小姐’,否则跟你急。”
陆婴婴模仿着训练有素的服务生,双手交握,放于丹田的位置,“我们的服务宗旨一向是顾客至上,谢谢女士的褒奖。”
冯萧萧索性将戏做足了,端起杯子浅抿一口,“嗯嗯,这茶味还行,貌似是斯里兰卡的红茶。只是下次你别用姜粉了,改生姜吧。”
陆婴婴忍俊不禁,问:“为什么?”
说时迟那时快,冯萧萧已经将杯子举到了陆婴婴的唇边,趁她不备灌了一口下去,同时不忘哈哈大笑,“怎么样?难喝吧?姜粉不溶于水,经过嗓子时候那种感觉就像是在喝粉笔灰泡的水,辣嗓子!”
陆婴婴一边咳嗽一边解释:“对不起学姐,咳咳,我刚才走神,把姜粉放得太多了。”
“何止放多了?你简直就是把一整瓶都倒进去了嘛!”
“我不是故意的,咳咳。”
“哼!你不是说顾客就是上帝吗?”冯萧萧不依不饶。
第85章()
“哦那个。”陆婴婴强忍喉头的不适,恢复了服务生的身份,“女士,请您多多见谅,咳咳咳。”
“念你初犯,暂且算了。”
陆婴婴如同得了特赦的死囚,扒拉掉冯萧萧攥着衣服自己的手,哧溜一下跑出了寝室。到了公用盥洗室,她使劲漱口,凉水来来回回十几次过后,舌尖上的辣意终于淡了许多。
难道人常说好心办坏事,慌里慌张更容易弄巧成拙。
真要命!
幸而冯萧萧手下留情,若真将满满一杯姜粉混悬液给自己灌进肚子,就能赶上什么中美合作所渣滓洞里革命先烈们所受的刑罚了
重新回到214,冯萧萧依旧笑意满面地盘腿坐于下铺。
“学姐,吃一堑长一智。”陆婴婴报以浅笑,“我这回请你喝白开水。”
“好啊——但这事不能算完,还有半小时咱就出发,去学子美食街下馆子,你请客!”
陆婴婴忙不迭的点头,“行行行!”
“不过就咱们两个女的,吃饭也点不了几个菜,没啥意思。”
陆婴婴暗地里捏了把汗,“只要学姐你高兴,多叫上三五同学都无所谓的。”
“无需太多人,只要找个饭量大的就可以。”冯萧萧劈头问道:“老李怎么样?”
“没问题!”
“那我这就给他的办公室打电话。”冯萧萧从陆婴婴的文具盒里翻出电话卡,拨了几个键,突然叹道,“你说他一个二十七八岁的老师,整天弄得自己老气横秋,唉,今天咱们得好好劝劝他。”
“行,劝。”
团委的电话没人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