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上去很美-第24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我在夜色之下,万众之中,远远眺望那一张十元钞票大小明晃晃色彩摈纷的舞台上演绎的中外故事,嘛也不懂又惊又喜,深以为那叫一美。
那些演员都是脸谱化的。好人衣着整洁,俊男美女,涂着一整张红脸蛋,动作也是刚劲为主,间或辅以优美的舒展。坏人一张青脸,怪模怪样,跳起来也是哆哆嗦嗦,一般匍匐在好人脚下。今天想来很夸张,当时却是自然主义的表现,社会上的好人坏人莫不如此。
《椰林怒火〉中一对美军哨兵跳了段摇摆舞,是剪影,执着屁股,两手幅度很小频率很快地向上、左右乱捅,引起观众阵阵笑声,也是我们小孩很长时间模仿的对象。
《赤道战鼓》中黑人妇女把鼓夹在两膝之间一通敲,也使我们学会了新的打击乐姿势,回到家里见什么都夹在腿中间乱敲一气,边敲边张着嘴鬼哭狼嚎。
《毛主席来到我们军舰上》是我最喜欢的一出剧。那里有个噱头,就是毛主席怎么来到我们舞台上。真毛主席肯定没工夫,演员激动半天,唱半天。总得给观众个交代,那又是戏核,情节所在,列宁斯大林在苏联都有人演了,还没听说中国有人演毛主席,我们都很习惯现实主义创作,情绪跟到那儿都以为会看到破天荒的一幕。结果,什么也没看到,到点儿他们打出了一束红光代替毛主席,挺实的戏到这儿就虚了,尽管不免失望,那也全场欢声雷动,阵阵狂呼毛主席万岁,演员唱什么也听不见了,要停顿半天,再重新起范儿。
剧里的歌都很好听,歌词也不见得高明,都是大白话,但曲调抒情,听起来也是情深意长。那时的一批作曲家很有办法,什么前言不搭后语的话都能成歌,唱起来却也比今天的二等流行歌曲上口。“老三篇”那么长的书都谱成了歌。至今还会唱一俩句:“我们的队伍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了……”“白求恩同志是加拿大共产党员,受美国共产党派遣,不远万里,来到中国……”云云。
那出剧里最著名的唱段也是一段絮絮叨叨。一水兵哥们儿,好像是老吕文科扮的,被毛主席握了手,举着大巴掌,瞪着受惊的大眼,一步三叹,一五一十告诉大家毛主席都跟他说了什么:“他问我姓名叫什么,又问我今年有多大……”下死眼盯着看的那些翩翩来去的女舞蹈演员。她们面容妓好,身段婀娜,穿的军装也和一般军人的军装不一样。不那么宽肥,剪裁可体,薄薄一层,加上扎皮带打绑腿,腾挪扯动,身体往往处于打开状态,可谓曲线毕露。
她们极力要表现阳刚之气,还是流露了很多柔媚和一点点性感。革命时期最性感的表演要算芭蕾舞《红色娘子军》了,女战士们穿着紧身短裤,露着半截大腿,端着步枪从台一侧一个接一个大跳两腿几乎拉直窜到台的另一侧,怎么也不像在作战,就是一群美女美腿向我们展示人体。我得承认,我一直是把芭蕾当作色情表演观看的,直到改革开放,见过真正的色情表演,再看芭蕾才觉得这是艺术——高雅。怎么说呢?告诉你一个私人体会:小孩不学坏——那是不可能的。
这些虚张声势的大型歌舞加深了我对浮夸事物的爱好。以大为美,浓艳为美,一切皆达极致赶尽杀绝为美。一种火锅式的口味,贪它热乎、东西多、色儿重、味儿杂、一道规汤里什么都煮了。
第十九章
方枪枪的爸爸要去“五七干校”了。从此知道一个地名:河南驻马店。想来那是个骏马成群的地方。第一反应是这下没人管了;第二反应他真走运,毛主席提倡的好事没拉下他,这一去前程远大。恍惚记得那些天院里很热闹,又贴标语又搞会餐。标语都是特别高抬特别吹捧去干校的人的肉麻话,更叫我觉得干校是个好地方,很羡慕那些能跟父母一起下去的孩子。他们也都喜洋洋好像要去旅游的样子。
我家只有一张会餐券,按照轮流出美差的规矩,上次去人民大会堂看戏是方超去的,这回就轮到方枪枪了。宴席摆在二食堂,大人都没来,来的都是各家的孩子。一张张大圆桌上已摆满了红烧的整鸡整鱼、黄炯肘子、四喜丸子,戳着一瓶啤酒和一瓶佐餐葡萄酒,周围坐满垂涎欲滴的孩子。院里的新部长们孤零零坐在主桌旁,跟孩子们济济一堂,就像六一儿童节几个大人来和小孩联欢。他们是近日刚获提拔的一批校官,看上去就像一群篡位者。我们对他们并无格外偏见,只是院里的将军都靠边站了,使我们有点担心我们院的级别也随之低下来。我们那儿其实存在着一种封建的人身依附关系,或叫风气,每个大院就像寨子,寨主的大小能直接影响到一个小孩在其他小孩眼中的身价。大家都比。有时那确实可以决定你的社会地位。
新部长们照旧发表了准备好的讲话,很正经地打官腔,好像他们真打算把这些小孩派下去。小孩们也很捧场,报以阵阵掌声,脸上当真出现重任在肩的自豪。大家还是很习惯种种庄严的场合的,你正经,我也正经,先不去管这里是否有我什么事。混了半天,突然让吃了,方枪枪出手晚了,手到鸡身上,两条腿已没了,掉脸去夹丸子,丸子也不见了;忙去找肘子,肘子也只剩一层油皮。
那种会餐要想吃好,一点不能分神,反应要快,爆发力要强,一步赶不上,步步赶不上,像短跑,10几秒内大局已定,吃上的就算都有了,没吃上的只好拣一些残汤剩菜。
方枪枪双眼下垂,面无表情,单肘撑桌,一双筷子不分好歹暴风雨般地落到一切盘中物上,筷到嘴到,闪电般咽下,闪电般再来,有时是一口鱼渣有时是一口肉馅有时是一块鸡皮有时只咂到一口腥汁什么也没有。那也不停不分辨不观测不犹豫,一路吃下去,直到筷子敲得碟子哒哒响,一片空旷,这才始起眼,松口气,放下全身紧绷的肌肉,觉得自己够了本儿。心情也有所开朗,有了闲情逸致,左右张望看看刚才都是谁跟自己胳膊打架。歇上一气,再霸住俩盘子,盛碗米饭泡肉汁,都下了肚,才饱,撑,涨,整个腔子沉甸甸的,抬头都有些困难。
那中间,部长们来敬过酒,很亲热地跟每桌小孩说一两句风趣的话。小孩都在埋头苦干,只哼哈敷衍了几声,头也没正经抬。此时酒还都在玻璃杯里,大家怕亏了,也都尝尝,抿上一小口。啤酒大家一致公认是马尿。葡萄酒既不是红糖水也不很像咳嗽糖浆,一口椆进去,跟着一个颇有凉意的寒噤,一会儿食道、肠子都热了。
方枪枪醉眼朦胧,和另一个小孩勾肩搭背往42楼走,边走边唱着《突破乌江》里的兵油子小曲:我吸足了一口白面儿啊,我快乐得似神仙哦……上楼时开始打饱嗝儿,进了门后饱嗝儿变成逆隔儿,一个接一个,打得方枪枪坐卧不安,心神不定。爸爸妈妈和哥哥正在吃饭,有熘肉片、炒茄丝和烧带鱼。一家人围着几盘子菜边吃边小声说话。爸爸和他说了些什么,他也没听清,只记得他那时人很和蔼,脸上浮着一丝微笑,左手拿着筷子,嘴唇在灯下泛着油光,声音里带着明显的东北腔。那之后他就走了,每个月,写来一封情,很流畅很多连笔的天蓝色钢笔字。
大猫是一个美军准将站着和一个上校一个中校仨人聊天;小猫是一个美军少校和一个上尉一个少尉。
方片尖是航空母舰;方片克是核潜艇;方片团是重型巡洋舰;方片丁是导弹驱逐舰;方片10是坦克登陆舰。
梅花2是眼睛蛇武装直升机;梅花3是夜间侦察机;梅花4是佩刀式战斗机;梅花5是 F…5B鬼怪式战斗机;梅花10是大力神运输机;梅花老克是著名的 B…52。
红桃2是 M…16卡宾枪和机枪;红桃3是布雷得利装甲运兵车;红桃4是喷火坦克;红桃5是自行火炮;红桃6是 M…1主战坦克;红桃圈是133毫米榴弹炮;红桃克是 156毫米加农炮;红桃尖是原子炮。
黑桃2是红眼睛肩扛式地对空导弹;黑桃3是响尾蛇空对空导弹;黑桃几是陶式反坦克黑挑几是潘兴地对地黑桃几是民兵洲际?全忘了。太多乌黑铮亮又顸又粗带着吓人的尖儿的会飞的美国鸡巴,很难分辨,当年我是门儿清。
我说的这是我们院出的一种美军识别扑克,大概本来是要发给部队战士玩的,因为被打倒的当权派爱打扑克,连带着扑克也成了封资修的工具,生活腐朽的象征,全国都不让玩了,商场也不卖了。结果是大家还要玩,就要想办法,到处寻摸,这批库存的军用扑克就慢慢流入到我们小孩手中了。
背面是美军各军兵种的领章臂章符号、军街样式和花色,五花八门一大片。正面是一幅幅彩色的武器照片,很多上面还带着吊面郎当的美国兵背影。底下印着每种武器的名称和一些技术参数:兵员数目、续航能力、吃水深浅、活动半径、飞行速度、最大载弹量、最大射程和最高射速。
除了可以用它玩一般的“四十”“争上游”,还可以两个人玩,根据武器的性能互相赢牌。那很有趣,两张牌一亮,决定胜负的就是武器的好坏。航母统吃所有舰艇,惟有核潜艇是它的克星;一般飞机和地面武器它也都赢,但洲际导弹它不能打,梅花4梅花5这俩战斗机和梅花老克 B…52它也不能打,算平。核潜艇输方片丁驱逐舰,因为方片丁配备深水炸弹,有反潜能力。梅花里好像还有一架反潜飞机,忘了是几了。
梅花里 F…5E鬼怪式是难驳万,所有飞机都输它,只有黑桃小2红眼睛防空导弹能打下它。最没用是的红桃系列的陆军火力,除了自己人伙拼见了梅花黑桃有武器的都算输。当然准将和少校一出来,所有武器都归他们,那时就要用红桃2了,M…16是专打大猫和小猫的。
强大的美军装备加深了我们对那个国家的印象,觉得美国工人阶级实在了不起,可惜就是觉悟太低了,要是他们造好这些武器偷运到我们这边来,那我们真就谁也不怕了,可以立即着手解放世界。
那时,我们国家用同样的严厉态度谴责美帝和苏修,而且更倾向于丑化具体的美国人。出现在我们电影、戏剧中的美国军人都十分怕死、流里流气、胡作非为。典型的形象是开着吉普车一手拿着酒瓶一手搂着始娘。从来不提他们打过什么漂亮仗,只是津津乐道他们强烈的性欲。二战来华的美军最大的战果就是在东单大街上强奸了北大女生沈崇,在上海一脚踢死了黄包车夫什么“大饺子”;据说还在武汉搞了一次黑灯舞会,把一批共舞的国民党空军眷属集体强奸了;他们的海军招兵广告写着:到中国去吧,你可以把女人用包裹寄回家。有一本风行一时的畅销书《南方来信》,里边历数美国人种种匪夷所思的性虐待方式:他们用匕首像削萝卜似地削掉越南女人的奶头;把猫效进女人的裤腿里,扎紧裤脚,再用棍中抽打那只猫。
听去过朝鲜的大人说,美国人居然允许士兵投降;每个兵土前线时都带着一纸中朝英三种文字的投降书,打不过了就掏出来顶在头上。这是什么国家呀!怎么可以这样…这样纵容自己的国民。
美国人——那就是自由主义,无法无天。
绝没有看见过丑化过苏联红军的一个镜头、一行字。
那些还在上映的老苏联电影中,他们都是穿着笨重军大衣,手端转盘枪,饱经风霜的汉子。也许不大灵活,迎着漫天炮火踉踉跄跄地冲锋,每次战役都伤亡惨重,但绝对认真,一刀一枪,不开玩笑。
你有俩对头,一个是小流氓,到哪儿都带着自己鸡巴;一个是一根筋,认死理,急了就跟你干到底,非讨个说法。你比较喜欢哪个呢?
军用扑克是我们的至宝。拥有这样一副新牌是我最大的梦想,能与之比的也就是一盒弹球跳棋了。这两样东西有钱也没处买,都是些可望不可及的愿望。几年之后,方枪枪他爸从干校回来,又在院里上班了,有一次送了我们哥儿俩一副崭新的军用扑克,至今我还记得摸到它光滑花哨的表面时爱不释手的美劲儿。
弹球跳棋到了我也没得着。
好像我们天天坐在楼道门口地上铺张《人民日报》玩那些又脏又烂,摸起来黏手,洗牌也叉不开得用手一张张捻的旧军用扑克。打“四十”,也叫“百分”也叫“升级”,不叫牌,亮主,扣六张底,出牌跟桥牌大致相似的打法。我们的乐趣在于互相攀比,看谁爬得快,不讲究公平竞争,一门心思损人利己,打得好的就是那会偷牌的、目不斜视就把对方手牌看得一清二楚的,同伙人也带互相说话报告敌情。
高洋一见我们就说:拿破仑可真冲埃。
说这话时他满脸放光,眼睛越过我们望着远方,有时还伸着大大的懒腰,那是他看书看累了,出来找人们显配自己刚扩大的知识面。
我们就一边出牌一边说:你瞧你那操性。
他一来我们的话题就转到军事上去,比较喜欢争论的是全世界谁,小母牛坐酒缸——醉牛逼。一般常识水平的都认为是希特勒。高洋属于对世界军事史钻得比较深的,希特勒“醉牛逼”开始也是他提出来的,等我们都接受了,他又新推出了拿破仑。
我们不太了解拿破仑,只知道他也一度征服了整个欧洲,后来在莫斯科的风雪之中毁掉了自己的精锐大军,这种悲剧下场和希特勒很相近,都是先在俄国人手里伤了元气,之后被盎格鲁撤克逊民族一鼓荡平。不能在欧洲两面作战,这是我们得到的教训。我们的讨论是纯军事的,不关其它历史、政治、正义和非正义的因素。在这个问题上,我们一般不感情用事。因为我们都觉得自己是军事家,只管打仗这一摊儿,至于战争性质那让政治家去辩论吧。
经过分析,我们还是认为拿破仑打不过希特勒。在希特勒的装甲部队和俯冲轰炸机面前,拿破仑的大炮和龙骑兵火力太弱,机动性防护性都很不够。而且希特勒是闪电战,拿破仑根本没时间排兵布阵,坦克一冲,马群肯定惊了。德国陆军被我们这些小孩评为全世界最精神最有职业风范的陆军。他们的军容仪表大家一致折服。那种尿盆一样的钢盔,一头高翘的大檐帽,鹰徽,长筒马靴,耸肩平端自动枪笔直立正的站姿——被乱枪击中倒下时姿势依然不改,都使我们觉得帅极了。我们理想中的士兵就是这样,穿着一身漂亮的制服,高大傲慢地站着,永远一言不发,进攻时排成一条直线,将枪侧在腰间扫射,死就默默地跪下,安静地躺在原地。跟他们比,我们的战士死前话太多了,这个那个什么都放不下,都操着心,整个一话篓子;围观的人也太动感情,眼泪横飞,又哭又吼,也不拿周围当战场,就像在家办丧事。那效果并不好。我们这么煽情并不使人心疼那快死的战士,反而觉得他装蒜、多事;一头栽倒从不吭声的士兵却让人觉得真挚且伟大。
大鸭梨来了,都别抬头,一起喊。汪若海压着嗓门说。
大鸭梨,我们一起喊。
正带着一群保育院小班的孩子经过42楼的李阿姨闻声一震,手拽着一个小不点奔过来,质问我们:谁喊的?你们干什么?
没人喊呀,我们装傻,不知道。
别以为你们可以为所欲为,没人管了,还懂不懂礼貌。李阿姨气得脸色刷白,胳膊直抖,她拽着的那个小孩瘪着嘴一袖一抽要哭。
我们笑:出牌呀你,傻了?
大鸭梨——李阿姨转身刚走到马路上,我们又喊。
只见她原地转了两个半圈,眼泪迸出大眼,一跺脚走了。
给丫气哭了。
还会哭呢,我他妈没想到。
李白玲骑着一辆“26”涨闸女车飞一般地向我们冲来,一路破口大骂:操你妈刚才谁骂我妈了?
我们收了牌一溜烟往楼上跑,从二楼窗户探出头一起喊:二鸭梨!
李白玲追进楼道,噔噔噔爬楼:非抽你们几个孙子!
我们跑进方枪枪家,锁了门,进了里屋,挨个坐在床上喘气。方超从厕所冲了水出来:你们干吗呢?
嘘——我们叫他别出声:一会儿有人砸门千万别开。
咚一哐一叭,李白玲在外面踹门。我们在屋里偷偷乐。
她不会给我们家门踹坏了吧?方枪枪有点担心。
踹坏让她赔。大伙说。
我们上了阳台,连骑带坐都上了方际成那辆老旧的倒蹬闸德国钻石牌自行车,纷纷用山东口音央告:我们已经很困难了我们已经很困难了——直接向老头子发报,让他们派飞机来接我。
拉着摇头晃脑唱歌,雄伟的大食堂就要开饭撂,今天吃地什么饭,猪屁眼子炒鸡蛋…李白玲绕到楼后,叉腰指着我们嚷:有本事你们下来。
我们都擤足了一口浓痰,一齐朝她吐去。
好像二单元一楼外号“小钱广”那孩子家的老太太总坐着小板凳在凉台上杀鸡,一把把拔鸡毛。她家二楼的张宁生张燕生哥儿俩就扒着栏杆不怀好意地再三问她:钱老太太,你们家吃鸡吧?
是地。钱老太太每次承认。
我们直到四楼每座阳台上看风景的孩子就笑。
钱老太太晚饭时经常自己端着一大碗面条在凉台上吃,楼上的孩子就捏着花盆里的土末子瞄准了往她碗里撒,号称:加点胡椒面儿。老太太有时没感觉,洒了一头照吃不误,有时猛醒,跳着脚骂,一楼孩子都闪在阳台里不敢露头,吃吃笑。
每层孩子都在练习往下一层阳台上吐痰,根据风向,掌握角度,尽量把痰吊进下一家的栏杆上。住在下面的孩子每次探头都要先拧着脖子看看上边有没有人,一时大意,难免不被一口痰吐中。有一次方枪枪看见许子优趴在三楼阳台上,以为是他弟弟许子良,一口黏痰飘下去,正落在他脑瓜顶那个白生生的旋儿上。听见人家大怒,乱喊乱叫。后来还找了上来,方枪枪装了半天家里没人,才混过去。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大家开始在阳台上打竹竿仗,每家伸出一支架蚊帐的竹竿上下乱捅,在空中劈来劈去。下面的结成同盟,上面的也串通一气,捅着人最好,捅不着人就捅晾着的衣裳,直接挑楼下去。早晨一起床,就能看见下面的几只竹竿在我家阳台上晃来晃去,费尽心机想把我家各位的裤衩背心挑走。我妈有一次刚晾上一件汗衫,手刚挪开,汗衫就腾空而起,像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