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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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行装,沿着我们刘镇的大街走向长途汽车站。
这时候春暖花开了,小关剪刀背着包拉着箱子豪情满怀地走去,他的父亲老关剪刀拄着拐杖可怜巴巴地跟在后面。小关剪刀走去时留下一路的豪言壮语,说他这次出去闯荡世界比李光头走得远看得广,说他回来时比李光头见识丰财富多。老关剪刀跟不上他的步伐,距离越拉越远,疾病缠身的老关剪刀一声声哀求儿子别走了,老关剪刀嘶哑地喊叫:“你不是有钱人的命,别人出去能弄到了钱,你出去弄不到钱。”
小关剪刀对老关剪刀的喊叫充耳不闻,他意气风发地向我们刘镇的群众挥手说再见,我们刘镇的群众以为他要去欧洲美国了,纷纷为他叫好,向他打听是先去欧洲,还是先去美国?小关剪刀的回答让群众大失所望,他说:“先去海南岛。”
群众说:“海南岛还不如日本远。”
“是不如日本远,可是,”小关剪刀说,“比起李光头第一次去的上海,还是远多了。”
小关剪刀坐上的长途汽车驶出了刘镇的车站,老关剪刀才蹒跚走到,他双手拄着拐杖,看着汽车驶去时卷起的滚滚尘埃,老泪纵横地说:“儿子啊,命里只有八斗米,走遍天下不满升……”
这时候的李光头也离开了刘镇,他去的是上海,他仍然穿着那身破烂衣服走向长途汽车站,他身后跟着一个提包的年轻人,像是他的随从。有一个群众见了,问李光头身后的年轻人是谁?李光头回答是他的司机。那个群众笑了又笑,逢人就说李光头雇用了一个司机,可是没有汽车,李光头和他的司机坐着长途汽车去上海了。
几天以后李光头回来了,他没有坐长途客车,他在上海买了一辆红色的桑塔纳轿车,他有专车了。司机开着李光头的专车,驶进了我们刘镇,停在了百货公司的门前。李光头从他的桑塔纳专车里出来时,身穿一身黑色的意大利阿玛尼西装,那身破烂衣服扔在上海的垃圾筒里了。
李光头走出桑塔纳轿车的时候,群众没有立刻把他认出来,群众已经习惯了李光头的破烂衣服,突然换上了阿玛尼西装,群众不习惯了,况且那年月坐轿车的都是领导同志。群众纷纷猜测起来,这个西装革履的重要人物究竟是谁?觉得他亮闪闪的光头似曾相识,一时又想不起来,可能在电视里见过,是不是市里来的领导?是不是省里来的领导?就在群众觉得李光头可能是来自北京的领导时,手腕上还戴着格林威治时间的花傻子走过来了,响亮地叫上一声:“李厂长。”
群众惊讶万分,他们恍然大悟地说:“原来是李光头啊!”
有一个群众补充道:“这人的脸真像是李光头的脸!简直是一模一样啊!”
后记
五年前我开始写作一部望不到尽头的小说,那是一个世纪的叙述。2003年8月我去了美国,在美国东奔西跑了七个月。当我回到北京时,发现自己失去了漫长叙述的欲望,然后我开始写作这部《兄弟》。这是两个时代相遇以后出生的小说,前一个是文革中的故事,那是一个精神狂热、本能压抑和命运惨烈的时代,相当于欧洲的中世纪;后一个是现在的故事,那是一个伦理颠覆、浮躁纵欲和众生万象的时代,更甚于今天的欧洲。
一个西方人活四百年才能经历这样两个天壤之别的时代,一个中国人只需四十年就经历了。四百年间的动荡万变浓缩在了四十年之中,这是弥足珍贵的经历。
连结这两个时代的纽带就是这兄弟两人,他们的生活在裂变中裂变,他们的悲喜在爆发中爆发,他们的命运和这两个时代一样地天翻地覆,最终他们必须恩怨交集地自食其果。
起初我的构思是一部十万字左右的小说,可是叙述统治了我的写作,篇幅超过了四十万字。写作就是这样奇妙,从狭窄开始往往写出宽广,从宽广开始反而写出狭窄。这和人生一模一样,从一条宽广大路出发的人常常走投无路,从一条羊肠小道出发的人却能够走到遥远的天边。所以耶稣说:“你们要走窄门。”他告诫我们,“因为引到灭亡,那门是宽的,路是大的,去的人也多。引到永生,那门是窄的,路是小的,找着的人也少。”
我想无论是写作还是人生,正确的出发都是走进窄门。不要被宽阔的大门所迷惑,那里面的路没有多长。
——余华 2005年7月11 日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