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女死囚-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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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种令人感动的积极。)
真希望有无数个来生,让每个人轮换着各种角色。即使轮到我做天底下最丑陋、最愚蠢、最无能的人,我也会尽自己的最大努力,利用自己所有的条件,做一个最好的“我”,让所有的人,包括造我的上帝,在看了我的生活之路后,也会心服口服地赞叹说:“她是这类角色的最佳典范,换了任何一个人,在那样恶劣的环境与条件下,都不能做到如她那般。”
如果真的有来生,我仍然会为美丽而祈祷,让我做一个绝色的女子,有一段哀怨动人的爱情,今生无论如何,我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将自己做到——最好。
抬眼看黎吻雪,她正以“最好”的样子,期待着我的肯定。
我不是上帝,我也不知道有来生;或许为了今生的解脱,那么就让她自己解脱自己吧。
我仍然以人道式的认同对她说:会的,黎吻雪。
无法想见那些于她生死攸关的重大瞬间,记者甚至对定夺这种瞬间的
法官,是敬畏的,他(她)以神圣的法律的名义,剥夺过某些人的生存的
权利;也以神圣的法律的名义,给了某些人以第二次的生命,她当属前者
还是后者?目前我们不得而知。
1996年6月初的一天,晴,监所死囚羁押地。
又是一个季节过去了。黎吻雪的二审判决迟迟没有下达。据说有关方面在一次次地深入调查,反复就黎吻雪的上诉与揭发,方方面面正在倾注大量精力与心血,合议着最后的裁定。
作为我,无法想见那些于黎吻雪生死攸关的重大瞬间,我甚至对定夺这种——瞬间的法官,是敬畏的,他(她)以神圣的法律的名义,剥夺过某些人的生存的权利;也以神圣的法律的名义,给了某些人以第二次的生命,黎吻雪当属前者还是后者?目前我们不得而知。
还是在那森严壁垒的狭小空间里,我第三次见到了黎吻雪。
她说时间越长我就越想活了。记者,你不知道我是多么想念我的女儿……我不敢希望,杀人抛尸是我做过的事,我还能希望什么……如果“结果”不好,我坚决不在上面签字,我就马上回来……她在设想“某天某刻某时辰”到来时的情景。
“结果”是指二审下达的裁定书。“不好”就是生的反意了。至于“签字”与“回来”能抵挡正义之剑的无情吗?!
求生的本能的显现,我直录于此。愿人世间不幸步上悲剧之路的人,也可对照着,在悬崖上勒马收缰。
这一次,我发现黎吻雪的脸色发青发白,显得很是可怕。
她停了一会,声音放平静了对我说,前几天,我听到过叫隔壁的……我与她的罪孽重,曾在看守所关在一间的……她先判好,临走时对我说,你活得下来的,我会保佑你的……我对她说,我真为你可惜,才22岁……你只不过是为了钱,就去做这种事,叫你的父母如何受得了?我在经济上,是绝对不会做这种事的,你自己想想,偷来抢来才一个月,就出事了,一下子“走”了三个人……
没想到“旁观者”的黎吻雪,会这么“旁观式”地告诉我这事,旁观得如我写文章时,在我前面走来走去的人。我原来以为触及生命大限的黎吻雪,已经大彻大悟了,然而事实上却不是。
为钱也好,为情也好,沦落至“死囚监房之两隔壁”,本质上还不就是一回事?
黎吻雪终究还是黎吻雪,她无法超越她自己。
我想对她说,在你为戴某惋惜的同时,许多许多人又在为你惋惜。或许法律也有可能朝你启开一条小缝,但是长年或是终生的囚禁,与戴某也仅仅是一步之遥呀!
生活中耸立在海边或者隐在云雾里的悬崖绝壁,原本就不仅仅只有一处。
滚滚红尘里有那么多的颠颠倒倒、阴差阳错,就没有被你识破被你预料;漫漫岁月中有那么多的琐琐碎碎、真真实实的小错误,就没有被你更正被你拒绝,于是偶然间罪恶的冲动,所铸成的遗恨,早在十年前的那同一日的夜里,就埋定了必然性的祸根。
黎吻雪看着我又对我说,如果那样的“一天”到来,我肯定不会点菜,肯定不会吃。她那脸上淌过泪的皮肤,在紧绷的眼窝里,呈青黄色,并浮着一层虚光,半边脸面被滑下的头发遮住了。另外半边脸,在夏日几经折射相映的室内暗光里,变得青灰灰的。
她又看着我说,我常做到赖波的梦……
说他心底里不原谅我。我国前一段婚姻不称心,后一段……当时称心……就钻了“牛角尖”。她将目光从我的脸上移开,沉着头,用葱管般的指尖,敲敲自己的脑门。
我知道这个“牛角尖”,曾经是她执着追求的誓死不肯回头的唯一的一条路。当路越走越窄,越走越无望时,她还在走。甚至她还责怪马月。
她还对我说,她搞不懂马月为什么这样出尔反尔。为什么最初答应后来又反悔;看看我与她丈夫好上了,又回过头来再给我黎吻雪这致命的一刀!
在某些问题上,黎吻雪这些认知与常态下人的认知,有着太大的落差。或许这就是所谓的“牛角尖”情结吧。我想事到如今,我已经没有必要再去纠正她的这些认知偏差了。
黎吻雪将话头一转接着对我说,这十年来我心甘情愿地默默为他守候。我为他付出得再多,心里也永远是平静的……不管怎样,我在良心上也要求改判,因为小灵灵不管是他赖波亲生的还是领养来的,总归是他的女儿,现在既然已经死不能复生,我就想以我——有生之年的努力,给他补偿也为我赎罪;只要他愿意,我允许我的女儿去孝敬他伺候他,如果他真要与妻子离婚了,我决定让我的父母去看望他。
这样,我在里面活着的话,也就有“盼头(有明确目的而等待)”了……
黎吻雪真有点一意孤行、说话前后矛盾。如果不是亲耳听见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话,还真让人不相信。
她想活下来是为了赖波;想赎罪还是为了赖波;甚至发动女儿发动母亲,也还是为了赖波。而如果她能活下来,她在里面的“盼头”是什么,又是为了赖波。
采访到这里,我好像觉得没有什么可以再采访下去的了。说句我采访的直觉,她的心至此——还是一直牢牢地系在这个叫赖波的男人的身上。
一个恩恩怨怨、生生死死、爱爱恨恨的大圈子兜下来,脚下的终点又复合了最初的起点。
——我为世界上痴情的女人悲哀。
更悲哀的是,我在采写或服刑、或临刑的女犯时,这一句话已多次写及。
而且还不得不是这同一句话。来自也是同性之我的感慨,真是哀哉!看来这个问题的深刻答案,不得不有求于家庭、婚姻、心理学的专家了。
“枪决”这两个黑洞洞的字眼,实在不是可以一晃而过的东西。女人
在生命之极限降临之际,女人还是女人。如果这男人当在去她那里看一看,
两条人命就可以挽回了……安全地“送”这些人走,去到她(他)们该去
的地方,这是警官的职责。
1996年6月21日,多云转阴。
这一天我有事很晚回家。车里有人告诉我,你采访过的那个黎吻雪,今天已经执行了。刚才在电视的日播新闻中听到的。
尽管我已料到会是这样的结局,但我还是吃了一惊。我忙止住朋友的话头,说知道了知道了,我不想他将“枪决”这两个字说出来。虽然黎吻雪罪有应得,可这两个黑洞洞的字眼,实在不是可以一晃而过的东西。
我想说黎吻雪,你在最有滋有味的人生阶段,以最不寻常的方式“离开”了这个你爱着的世界,你难道还不“凄绝动人”吗?你在认真的“渴盼坦然”中离去,也算寻得了一份不寻常的“价值”。黎吻雪,只因你太是一个绝对的女子。不是说女子应该是这样,而是女子的本质中的内核,往往就是这个样子。但是,我仍然要为女人悲哀!
1996年6月24日,晴,监区办公室。
一名资深女警官对我说起了黎吻雪。她说黎吻雪心里可能有份寄托,“走”得坦然平静。她不同于一般的死刑犯。她说“执行”这一天早上,我例行去那小监巡视,每次有人要“执行”时,我总要亲自去一次的。那日我看见她穿一套雪白雪白的薄绒衫裤。
我问衣裤哪里来的?
女警官说,这是她们自己的衣服。一般去“那里”时,不规定穿什么,更不规定要穿囚服的。6月21日这一天,天已经转热。她穿这一套衣服过于热了一点。但既然是她自己喜爱,我们也就由着她了。那一天等我走近时,竟意外地发现她嘴唇上涂着口红,而且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清香。我当时没有吱声,径直在她前面巡视着走了过去。但是这情这景,在我不算短的工作经历里却是第一次见到。
我听了,同样深感意外。转而一想,女人在生命之极限降临之际,女人还是女人。女人在到了这种非同寻常的生命绝境中,还在爱着美,是否在预示着人世间很通俗的那种“女为悦己者容”呢?那么,“悦己者”谁也?在我几次找她“聊”的感觉中,似乎还是那个他——赖波。我猜想,她想留给世人最后一面的“好印象”时,这个世人之一肯定有那个赖波。
女警官告诉我说,一直到九点,楼下有人来“带”了。
临上车时,她对我说,“我走了,谢谢队长。”
一切平平静静,平静得让人刻骨铭心。
其实——平静,也是一种对生命的敬畏,更是一种对生命的崇拜。
而死囚黎吻雪的平静,或许是她认为自己到了这番田地,一切已做到“最好”的份上了。
安全地“送”这些人走,去到她(他)们该去的地方,这是警官的职责。
他们作为国家机器的一个组成部分,必须不折不扣地执行法律神圣的指令。
面对他们帽檐上闪闪发亮的警徽,和肩章上的威严的蓝盾,我肃然。
1996年10月2日,夜7点30分,电话采访。
对象:黎吻雪原工作单位女同事某某。
我刚言明身份,说及黎吻雪时,对方就感慨万千地说,我们都和她同时进厂的,也是要好的小姐妹。我们了解黎吻雪的能力与为人,但是,她的结局本不该是如此惨的呀!她有能力,不糊涂而且办事相当精干。绝不是马大哈式的人。
最后走到这样不可收拾的一步,赖波是要负责任的。
据我们知道,赖波在外面要好的女朋友,并非仅黎吻雪一人,我们平时都暗示过吻雪,说对人要留一点余地,不要太痴心了,要留一点给自己。但是黎吻雪却一次次地打断了我们,说赖波对她是真心的。
黎吻雪最后一次打电话给我,是在她捉进去的前几天。言语之中,听得出她对赖波没有死心。还老惦着他,想与他缔结秦晋之好哦。
我曾不客气地对黎吻雪说,赖波女儿的案子还没有了结,事情已到了这一步,赖波哪里还有心思和你谈什么什么,你不要再去想他的事了。
你应该想想你自己的事,今后到底该怎么办……
我说某某,出事后的这两个月里,你们与她这么要好,难道就没有发现一点蛛丝马迹?
她说现在回想起来,应该讲是有的。只是当时我们没有足够的警觉去识破她,否则我们早点劝她去自首,或许法律也可以对她从轻一点处理吧。
我问有哪些可疑呢?
她说这事情发生后,我们听说小人是被人强奸的。黎吻雪一听就马上火气冲冲地嚷,别瞎说!后来想想,黎吻雪凭什么说不是强奸的呢?再如小人死后,黎吻雪确实很痛苦的样子,整天萎靡不振。我就劝她,你别悲切,别一天到晚很伤心,小人又不是你害的!快去把头发剪一剪吹吹风,精神一点。
破案后,我一直觉得很内疚,好像我当初的话是“怂恿”了她似的。我们是怎么想也不会想到是她下的毒手呀。刑警803来单位抄更衣箱时,抄到了小灵灵的书包与红领巾。我居然大声说,她衣箱里发现有书包红领巾,并不能说明小人就是她害的!她平时善良乐于助人,你们可不要搞错哟……
其实她们这三个人组成的“畸形三角’”,我们小圈子里人都有点晓得,开始总认为是黎吻雪不好。后来的日子里,看到黎吻雪对赖波这样忠诚这样专一,也就被她感动了。你想想,每到冬天,外面市场上不管价钱多贵,吻雪总是买了甲鱼、河鳗什么的,烧好了炖烂了,让赖波每天带到单位里去吃。每季轮换着补品不说,她还心甘情愿地替他带孩子。她化在小人身上的心血,可能比马月还要多。处处体贴赖波,照顾他。他的衬衫一洗一烫就是十件,只要男人在外闯事业,她是在家做牛做马也无怨无悔的。
我们几个也都是女人,都做不到对丈夫这么好,为啥要苦自己,家里又不全是我们女人一个人的!记者你说是不是?
我们都嘲她,说你的精神太伟大了,对男人这么无私,这么默默地奉献,何况你黎吻雪还没有名分呐!可是她这个人,却处处袒护赖波,水一点都泼不进,后来赖波一点点疏远她,她真是死要面子,从来都没有在我们面前承认过,其实我们也不是不知道,她是不敢正视这个可怕的问题。一个人间在心里。就连事情出了以后,她也太有心理承受力了!你想在中午打牌时,她还若无其事的样子,将牌一甩说,“臭路子”什么的……在电视镜头里她哭诉说,我实在没有面子去面对朋友了,实际上就是无法对我们这些朋友交待呀。
她就是说他赖波好呀,你有什么法子呢!
我说大约赖波这男人很有魅力吧?
她说这就叫情人眼里出西施!这人的魅力,恐怕只有在吻雪的眼睛里啰。
照我看,这赖波猪狗不如!
开庭时我们都去听的。出事那天,赖波在四点钟就发现孩子不见了。寻到六点钟没寻到就向公安局报案了。他为啥不去吻雪那里看一看,问一问呢?分明是他心里有鬼!心虚呀!或者说得偏激一点,小人本来就不是他亲生的,要不然当夜他去吻雪那里看一看,两条人命就可以挽回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虽然我们同情她、理解她的心情,但是小人是无辜的,赖波再怎样背信弃义、负了你黎吻雪,你黎吻雪对小人下毒手,是千不该万不该的。杀了人,就算是走到极限了,就是犯下了滔天的大罪了,她只能是在劫难逃了……
1996年11月28日,早上9点正。
今天阴云重重。小车在通往公路管理处的高架道路上疾驶。
市政局纪委的老张和小汪,几周前知道我的采访意图后,十分支持我的工作。
经多方联系后,马月还是不愿意见记者,这自然是我意料中的事,我理解,她未愈的伤口,本不该去碰。我也想算了,不愿接受采访我也无奈。
可是老张昨天又热情地来了电话,告诉我马月她回家想想后,觉得又愿意了。她又一次打电话给他(原是她的老支部书记),她经考虑,决定要求见记者了。
我们毕竟姐妹一场,你动手前要给我一次选择的机会呀!你一定要我
丈夫就对我讲一声,我就把他让给你!你让我在两个人中选择一个,我就
一定要女儿,我不要丈夫!你为啥要不到这个男人,而把我女儿害了呢……
简陋的电梯升到了七楼。我们在一间同样简陋的办公室里,等待着马月的到来。
她曾是黎吻雪的闺中密友,婚后又将离婚后的黎吻雪母女接回家中居住。“3·8”命案发生后,传媒又几度形成舆论。而她在全案中只仅仅被议论、被传说、被一再提及。所以我很想直接听一听她心里的话,尽管找她并不容易。
说实话,她推门而入给我的第一个直觉是:她十分漂亮。
这似乎有点偏题,但却是我真实的感受。我私下里将她与黎吻雪比较,总分似乎不相上下。于是又想及赖波,和赖波心里的“难度”……说这些,是否显得俗了?但是我想把俗的话题也讲出来,让读者身临其境,也可省略了后面的一些篇幅。
待坐定下来介绍过后,气氛显得有点尴尬,而话题也有点难以开头。
大家都捏了捏茶杯,又都放了下来。
马月的目光中,疑虑重重,且对我的采访存有戒心。
我说马月,我今天来肯定会碰痛你的,但是我不是存心想让你痛。我只是想来听听你心里想说的话。
她的声音立时颤了……
她用情感爆发般的高频率声音对我说,我本来是不想讲的。这一年来,我一直生活在浓重的阴影里。我感谢法律的公正,事情有了应该的结局……我一恨再恨,记者,请问我与我的女儿究竟错在哪里?这本杂志的这篇文章,等于在歌颂黎吻雪与赖波的爱情,甚至连我的家庭也被说成了畸形。
……这种事情,似乎变成了黎吻雪是对的,而我却错了……
她哭泣起来。并将一本杂志气呼呼地摔到了我的面前。又补充说,这本东西单位里人都在传阅都在复印……
她的哭声很响很委屈。
我拿起杂志一看,发现是一本上海妇联出的杂志,这年的第11期,刚出版的。
接着,马月的又一通猛烈的抨击向我掷来。
我顿时成了她心中的委屈、怨恨、愤怒的发泄的对象。
尽管我不是那篇文章的作者,尽管我采访近一年,还从未发表过一个字,而且也没有对任何人谈起过采访内容。然而我对这一情节的突然发生觉得很正常。因此,我没有作更多的说明,我只期待着她情绪的稳定。
我只是说,马月同志,正因为是这样,所以我一直在找你,希望我们能有机会一起聊聊。
她身材高挑,穿一件花呢外套,颈项上围着绸巾。梳着与东航空姐们相似的发型,将头发在脑后挽成髻。光洁的额面、小巧而精致的鼻子、细眉、明眸皓齿,总体给人一种端庄秀丽的印象。
她平静了好多,抹着泪呜呜咽咽地对我说,给小灵灵的坟做好了。再过几天就是冬至了,我要去给女儿落葬了……今后我的葬……谁落?……说着她又号啕起来。
忽地,她停住哭声,冲我说,电视采访中,说她杀人那天正好是例假,请问全世界的女人中,是否只有她一个来例假?而例假就可以杀人……
我决定由她尽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