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术-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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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不知她在说什么,她说她刚才看到二师兄的时候在他屁股上摸了一把,结果他居然像触电一样逃开,嘴巴里还说:“小美同学,请你自重啊!”这个小骚货,今天发痴了。美小护又恨恨加一句。
我们也认为二师兄今天比较反常。平日里他和美小护同学打情骂俏搂搂抱抱那是常事。吃饭的时候相互喂都有过,怎摸一下屁股就不自重了。若这样看来,他平日里骨头连二两都不到。
大师兄正好过来,听美小护嘟嘟囔囔,突然就问:“你在哪看到他的呀?”
“18楼啊!”
“废话,谁让你在那摸他的呀!等下到四楼,你看看他还是不是老虎屁股摸不得。”
“几楼摸有关系吗?”
周围一阵爆笑,“关系大了去了。”
二师兄又是表情复杂面色奇特地走来。
大师兄在他肩膀上一搭说:“我刚才去18楼了。”
“哪个允许你去的!我早就警告过你不要踏上那层楼半步哦!还有美小护!你竟敢摸我屁股,你胆子太大了!你要记住,医生和护士永远是不平等的,只能我摸你的,不能你摸我的。”说完,在美小护的腰上拍了两拍。
大师兄说:“我去是政治任务。许局长太太三叉神经痛,在18楼,要我过去看一下。这可不是我要去的啊,是领导的钦点。”
二师兄一脸媚笑地说:“局长夫人可好?我还记得上次我陪她做体检的时候,她夸我是少年得志前途无量呢!等下我过去跟她打个招呼。”
大师兄笑了,“她刚才也是这样夸我的。这是她的惯用语,和你好再见谢谢是一样的。请你不要当作尚方宝剑。”
“我早跟你讲了不要踏进18楼半步,无论是小芹的爸爸还是局长的夫人,我都顶得住。我天生爱挑重担。你不要跟我抢。”
“你做你的猪八戒,追求你每天都在梦寐以求的爱情,让我做沙僧好了,我就追求我的功名利禄。以后年轻漂亮的姑娘都归你,年老持重的夫人们都交给我照料。对了,我刚才不晓得是不是眼花,看见一个姑娘在18楼尽头的窗口哭泣,一个穿白大褂的男子搂着她安慰。”
全场哄笑,哗然一片。已经搂上了,二师兄的步伐够快。再有个三两天就可以鸣锣收兵。
二师兄不好意思地说:“你们不要瞎讲,这是出于人道主义的人文关怀。人家一个小姑娘,知道父亲得了肿瘤,一下承受不住。我安慰一下。”
“你跟她讲这个瘤子是良性的了吗?”
二师兄迟疑一下说:“还没来得及。”
被我们一阵暴捶。
3月18日
病这个东西不是生出来的而是查出来的。
我们科医生都迷信这一点。
不知道就是没毛病,知道了才是毛病。很多人到死的时候才被发现有垂体瘤。如果有一百个人生垂体瘤,发病的只有一个。但并不意味着他没病。史蒂芬?金有一部作品说的就是有个人在娘肚子里把他的孪生兄弟给吃了,他兄弟变成一个瘤子长在他大脑里。这种寄生胎是有的,也许伴随你一生都不知道。
18楼这两天要开刀了,主刀大夫是组长和二师兄,但出于对下属和学生的关怀,组长承诺,成功了功劳是老二的,失败了责任是他的。但这个妞他要是把不到,丢脸是大家的。
“我会像亲人一样对待你的父亲。”这句话是我们这两天见到二师兄的招呼用语。那天他对姑娘说这话的时候不巧被路过护士听见。大师兄给他总结说:“会这个词用得不能恰如其分表达你的心意,你应该用希望。我希望你给我这个权利让我像亲人一样对待你的父亲。”“已经了。昨天晚上我让她回去睡,我陪的夜。”
众人哗然,大家都说,今年我们科应该是全市精神文明标兵,医生不仅无微不至地关怀病人,要求病人查出肿瘤,向病人传授医学知识,请病人吃饭,还要守夜。
明天老头就要开刀了,一个礼拜之后,看样子这个姑娘要成二师兄的瓮中之鳖。
今天心情极好,全科的人都温柔有加,态度和蔼。
上个月从我们这里康复出院的一个病人从云南空运来一大箱的郁金香,各种颜色都有,整层病房留香。小护士们的帽檐上都别了一朵,很是明媚。连病人的情绪都不那么烦躁了。仅仅花而已,效果竟这样大。
这是我们科最愉悦的时候,每每收到千奇百怪的礼物。
我们曾经收到过一大袋地瓜干,陕西黄土高坡产的,奇甜无比。
还有盱眙小龙虾,野生的。病患家属自己从田里一只一只捉来的,一蛇皮口袋,还有一大锅自配的调料。
还有奇怪的水果叫释迦,长得像释迦牟尼的头,是海南空运过来的,据说抗癌防病。
还有狼犬,说是送给我们看门。考虑到门卫有可能失业,增加社会失业率,我们让一个小护士抱走。抱走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每逢医闹过来找茬,我们都很怀念那条据说已经长到一百斤的狗。
还有毛绒玩具和拖鞋。
最奇特的是有个老农,他儿子驾骡车翻山沟里,脑缺损,修复工作是我们做的。两年之后他捧着一个泥巴盆来献宝。说是自家地里挖的,考虑再三,我们建议他还是交给当地政府,怎么看怎么像古董。最终竟因此而挖出一个什么侯的墓穴。
赠人玫瑰手有余香。
这是我们最快乐的时候,感觉一切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3月19日
日子是犬牙交错着前行,时悲时喜。欢乐总是短暂的,长久的是痛苦。漫长的痛苦让我们回味快乐的时候才越发珍惜并不断追求。
今天我们科又上演全武行。最后110都来了。110现在也不起啥作用,主要就是拉开对峙双方,然后要求我们牺牲一下,以河蟹为重。
这个病人到我们这里的时候,主诉头疼,拍片结果显示脑上皮细胞出血。我们建议他留院观察,如果情况没有恶化就出院,如果恶化就开刀。住了两个星期,出血点没有增加,情况没有恶化,但患者头痛没有减轻,我们建议他去我院下面的康复医院继续观察,这也符合双向转诊的制度。因为这里的病床要流转,还有比他更严重的人要进来。
他不愿意去下面的医院,自行回家了。隔几天他自己去另一家三甲医院再诊断,那边的医生给他开了刀。取出了脑子里的血块,症状消失了,他于是天天来我们这里吵,什么庸医,蒙古大夫,骗钱医生,没有良知,要我们退给他一万块的检查住院费用。
病人以疗效作为评判的唯一标准。他们自身的感受是最准确的,在我们这里两个礼拜头一直疼。第三个礼拜做了手术以后不疼了,于是前两个礼拜的治疗就是无效的。想起以前的笑话,一个人吃馒头,连吃六个不饱,第七个饱了,于是说,早知道前六个不吃了。
说实话,我们到现在依旧坚持我们自己的判断,认为他目前开刀并不是最合适的时机。他脑子里的瘀血液化需要一个月的时间,那时候开刀才能取尽。现在开刀只是拿出其中的一部分,而残留的另一部分梗在那里不通畅,有可能引发第二次脑梗。这就是我们为什么建议他继续观察的原因。我们不是赶他出院,而是建议他在没有生命危险的前提下换一家地段医院继续观察,有问题随时回来,这不是我们的不负责任,而恰恰是对更多的人负责的表现。具体到每个病人,他们会觉得自己受到不公平的对待,但对整体范围而言,它会更加公平,这也就是法律制定的意义。
我们不可能把医药费退给他。
若是退了,所有人都认海我们的确技不如人。我们科的牌子要倒了。
那家医院的医生,对待病患的处理也不能说是错误,因为他短期内的确缓解了病人的痛苦。虽然还有开第73的可能。当然我也不知道他们告知病人了没有。
科学允许探讨,允许学术之争,治疗方案只要你说得出道理,它就不是事故,不是恶意伤害。但现在你非要我们承认他对我们错。我们不能接受。
哪怕去医疗机构鉴定,哪怕打官司,我们都敢站在台上公开辩论。
但我们最怕的就是你拉着横幅向所有不明真相的人说我们道德败坏,只顾赚钱,黑心医生且上演砸玻璃,砸门,殴打我们。
你让我们尊严丧失殆尽,你在辩论之初就用袜子塞上了我们的嘴巴。
一场拳击比赛,开局之前,我们已经手脚束缚。
我们只有挨打之力,没有招架之功。
以前朋友跟我说起日本黑社会,说日本黑社会在日本境内甚是呼风唤雨,井然有序。他们以为自己很行,出去跟人争地盘,到了亚洲其他地区,被打得落花流水,原因是日本黑社会也讲武士道精神,开打以前要下战书,两个帮派照会挑衅的时候。由什么等级出面摆pose(姿势),摆什么pose,即决定了这场争斗的规模。到了香港,双方还没接驳,连躬都没有来得及鞠,对方上来就揍,斧头榔头刃枪棍棒锅盖砖头能拿的都丢过来,日本帮吓得夺路而逃,损失惨重。从此龟缩日本地界再不出门,因为世界乱了。除日本以外的地方完全没有规章制度。
我大笑,觉得这个比喻用在我们身上很形象。有时候纷争起得完全没有道理,而你未开仗以前就被判定舆论上的输。
六六:
故事的另一面:
这个故事是真实的,我亲眼看到。
如果我作为局外人判定,我认为这所医院真是不道德。让人花了一万块的检查费用,从X光到CT,从普通的专家,弄了半个月,什么毛病都没查出来,到另一家医院看过以后,开个刀,好了。这不是蒙古大夫是什么?这不是骗人钱财是什么?
这样的信息接收多了,我们大部分人的心理感受是:现在的医生医德医风极差,根本就是草菅人命。什么都金钱挂帅,连人命也不放过榨取的可能。这是我们大众对医生不信任的原因之一。
不信任,却又依赖。
防备却要谄媚。
希望攫取信息又要靠自已判断。
我们在互相提防的日子里提心吊胆。
何止是医院呢?
我们进超市要寄存包。超市管理者也知道,这世界上小偷只占百分之十都不到,百分之九十的人都是良民,可就为了防备那百分之十,他们会为剩下的百分之九十都围起栅栏。这就是信任缺失。
我们看到马路上有老奶奶跌倒,本能要去搀扶,心里又害怕她是碰瓷,讹上自己。如果有路人作证,留下相关信息及手机号才敢上前搀扶,否则好人宁可不做。为什么基本的善良都要遭受折磨?正常的良知都不敢表露?因为前车之鉴。南京著名的彭宇案是个非常恐怖的案例,让你知道好人尽量不要轻易去做。人在善与恶之间艰难行走,你不知道人之初性本善,还是人之初性本恶。社会没有一个公定的道德标准了,于是一切行为举止得靠你自己凭当时的判断力来衡量。
夜路行驶,如果你看见路面有人横卧,你会停车吗?还是绕道而走?
如果是我,我选择绕道。我首先得自己活着,才能保证我的孩子我的家庭幸福,我为这个社会能继续贡献能量。如果我因一时善心大发而停车被一群人打劫敲诈勒索甚至丧命,我是对自己的不负责。这样的案例爆发了不少,我有前车之鉴。
这世界大多数人是善良的,恶性只有一小部分。而因为这一小部分的影响,大多数人将心底的善忿包裹起来。
我离去之后,也许很久良心不安,我要忍受自己对自己的折磨。
而这种折磨久了,我就认为这是正常的。我的同情心在减少。
我已经很少给路边缺胳膊断腿的乞讨者零钱了。
我知道有乞丐组织,而且专门绑架小孩致残。
如果不是身边的人,或者巨大的自然灾害,我已经不想再捐钱了。搞不清楚哪些是真哪些是假,而痛苦太多我一只手盖不过来。
我现在连巨大的自然灾害来了。要不是出于基本人道和血浓于水,我都不想捐钱。老是看到灾后修建豪华的政府建筑,还有添置单位用豪车的报道。在建学校的质量,却不见跟踪报道。
摧毁信任只要几年十几年。而建立起这个信任需要上千年的时间。
与所有信任缺失的人共勉。
3月22日
今天18楼老先生开刀,他的女儿在手术室外等候。二师兄进手术室前打发她去外面逛逛,做个按摩什么的,放松一下,小手术,让她不要担心。小姑娘真的比较水灵,眼泪汪汪的,美人胚。
脑颅打开以后,导师突然说:“哎呀!太不寻常了,太不寻常了,快去,找一台摄像机来,我要录下来。”
手术很顺利,缝合时候,二师兄已将手术结果告知他的小芹。
据说二师兄走出手术间的一刹那,小姑娘就蹦到他的身上。估计离成不远了。
二师兄最近估计消费水平直线上升,连普通门诊一个抽头两毛这样的活儿都抢着干了。我们笑称最近病患最好都绕着他走,否则真的成破财消灾了。
大师兄这两天比较闷,带着我们组都比较闷,大家都不开玩笑了。我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他太太这两天又去普陀山拜佛了。每次去都是从山脚下一路磕头到山顶,回来的时候脑门前面一片红紫。看到她,我们都很难受。他太太是我们这里的麻醉师,大家在手术室里经常照面。
最初的时候他太太一年去一次,后来一个季度一次,现在每月都去一次,随着她频率的增加,我们都知道她女儿情况不好了,也许时日无多。今年要是再找不到肾,到明年可能想移植都移植不了了。
心情不好,不写了。
老游客:
大医院,医生离婚率很高的。工作忙,和另一半少交流,生活枯燥。
关于医生和护士配。还有一种是半路配到一起的。知道的好几对医生夫妻离婚了,原因都是医生丈夫被护士抢走了。按说他们几对都是医学院同学、同窗,恋爱、工作、结婚,感情基础还是有的。可终究还是敌不过护士的温柔攻势。你想,两人一起值夜班,要是没事的话随便聊一聊感情就拉近了,如果有时忙得很呢,护士一般都很温柔体贴,会照顾人,不时地给端个茶,倒个水,再给来个按摩之类的,一来二去感情就加深了。
再加上护士会以崇拜的眼神看医生,满足了医生丈夫的虚荣,心。而医生老婆呢?骄傲得很,我跟你平起平坐,你有什么值得崇拜的?我也很累,凭什么我要来伺候你?丈夫心理的天平自然就倾向了护士那方,加上医生妻子不肯让步,最终都是分手的结局,然后医生丈夫和护士配到了一起。
六六:
老游客同学不要以偏概全,将普世的痛苦浓缩到个案上。
要变心终归要变心,与你是不是医生和护士完全没有关系。我现在已经认识到一点。婚姻走到一个节点上它就是过不去。过去了就一帆风顺,过不去就心梗了。医生和护士搭配的婚姻离婚得更多。因为小医生年轻的时候没有选择,没有时间,只好跟护士。可随年资和声望的增长,到了中年,医生地位显赫,求你的人多了,护士没什么提高,很快医生就觉得没有交流的余地,距离拉开了,也是要离的。
离婚,总是有理由的。与跟什么人结婚无关。
3月25日
小蕾被打了。鼻青脸肿。我赶到的时候。闹事的人已被110带走。我真想杀了那帮混蛋!
还是上次脑出血的病人,为一万块,隔三岔五过来闹事。今天过来的时候是晚班,带着家伙来的,一大帮人,医生躲在房间里不出来,他们就冲到护士值班台去把小蕾揍了一顿。
小蕾眼角缝了三针,嘴巴肿得像桃子。腿上软组织挫伤,惊魂未定。我陪她去派出所录的口供。
无论我怎么哄,她都拒绝开口说话,也不愿意回家。她可能不想她父母看见她这个样子。
科里的人要来看她,她拒绝了,一个人躲在我的房间里不吃不喝不哭不说话。我很难受,不知道怎么帮她。
接上级卫生局的通知,要求我们以大局为重,强调和谐,把病患的钱退还给他,这件事就算过去了。否则每天来闹,就为一万块,外人看着难看,我们又不能跟他们日日纠缠。
开科会的时候,大家都很不高兴。第一不同意赔款,要求患者自己去打官司,我们奉陪,第二要告他们故意伤害。要是每个人对治疗稍有不满,都带人过来打砸抢,那我们医生的人生安全怎么保证?什么是和谐,和谐不能以牺牲我们的安全为代价。他们的命是命,我们的命不是命吗?如果每次都以我们的退让告终,以后医院就是一个没有公信力的地方了,每个人都可以随意质疑我们的诊断,我们的每一步诊断,无论再怎么清晰,再怎么备注,都不能保护我们自己,那这个职业,不做也罢!
这一段时间,坐诊的医生都没有好气。凡是来看病的,都全面检查一遍,任何一个疏漏都不放过,免得日后起纷争。
人和人就是这样对立起来的。我们也知道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患者都是善良的通情达理的,但我们判断不出谁是会制造事端的百分之十,为保护自己防患于未然,所有的人统统被假定为闹事患者。你拿来的二级医院的片子,我们不承认,你昨天刚量的指标,今天要重新做过,我们只认我们医院的设备测出来的结果。
我如果好心替你省钱,凭直觉判断而少做一样检查,万一不巧恰恰就是省下的那部分出了麻烦,责任肯定是我的。我不想再担负任何责任了,我应该担负的和我不应该担负的。
我所有的悲悯之心,就这样被毁掉。
今天听某教授在手术台上说:“他自己要求保守治疗,我就给他保守治疗。”
“那个病怎能保守治疗?!开一刀就解决的事,这样拖下去会死人的!”
“啊他病死了,那是他自己的事。万一我要求他开刀开出问题了,那就是我自己的事。现在我对病人的态度就是,你是上帝,你是老板,你是消费者。你告诉我你想怎样?你要开刀?好,我给你开,但请你自己负起全部责任。你不要开刀?好,那就不开。你也不要到我们医院来治,免得说被我治死的。我绝对不会给他任何一点我专业方面的建议。我多的任何一句嘴,以后都有可能是我挨打的理由。”
怨恨就是这样积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