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天·七小时-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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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无法忍受这种场面，大可以立刻告退。
可是反驳之后呢？谁也无法从根本上左右他人的思想。
厍世炎选择不予理会，在与汤文萱简单地互通了姓名后，各自回到了各自的亲友身旁。当然，在说小不小说大不大的中国设计圈内，两人绝非头一回相遇在类似的场合，更不用说彼此那多次不经意的邂逅以及戏剧化的发展情节，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厍世炎甚至还有需要感激对方的理由。只是作为正式相识，今天尚属首次。在这个年轻女孩身上，厍世炎能够清晰地感受到一种奇特的共鸣，这是一种精神上的反馈，因而汤文萱也能感受得到。
自那场神秘的车祸之后醒来，他的世界就有了彻底的变化。他不清楚个中缘由，但却发生在每一个细枝末节，甚至让他怀疑起自我来。
聚会尚未结束，便陆续有人离场。厍世炎在林佳靖的再三邀请下来到一家烧烤店，两人简单地点了些烤肉，吃起了夜宵。
“原来你会喝酒。”林佳靖看着给自己倒了一杯啤酒的厍世炎。
“是个人都会喝酒，酒精过敏的除外。”厍世炎笑着答道，与旧部的重逢让他感到欣慰，他也愿意与之共同分享愉悦的心情，“做会展设计，会不会太屈才了？”
“我没你那么好本事和运气啊！做人要现实。”林佳靖半开玩笑地说道。
“如果你连想都不敢想的话，也就只能面对现实了。”厍世炎鼓励道。
“你不一样，厍世炎。”林佳靖摇了摇头，“我不知道该怎么来形容，只是觉得冥冥之中有一种力量看顾着你，真的。以前大家都有种感觉，你就好比是上天的宠儿，总是不费吹灰之力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厍世炎扬起唇角，喝了口啤酒。不费吹灰之力么？轻易得到他想要的东西么？他想要的，始终都还没有得到。在前进的道路上，他付出了数倍的努力，这种努力或许不是那么艰辛，但却是实实在在的。他的确有天赋，花同样的气力便能胜出他人许多，然而，执着的信念才是最为珍贵的。为了这份信念，他所牺牲的也是他人无法理解与媲及的。每个人的生命轨迹不同，追求的极致生活也不同，林佳靖可以说他不知足，却无法改变他内心一些本质的东西。
一开始，人与人之间的起点或许没有高低，但很快的，在个人观念形成初期，这种差别便显现出来，生存于同一空间的人注定会演绎出个人不同世界的一生。
厍世炎渐渐意识到，一旦整合众人的某个环境不复存在，两个曾经关系再如何亲密无间的人的都会拥有属于个人的私人世界，变得有些陌生。就好比他与林佳靖，无限工作室解散了，林佳靖离开了他所熟悉的建筑设计界踏入另一个工作圈，他们仿佛已是两个世界的人，属于彼此的话题也变得越来越狭隘。
谈话间，厍世炎突然有一种感觉，林佳靖在很大程度上并不是由衷地臣服于他的成就及能力。共事的那段日子里，大家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妥协着，忽视了一些深处的不安定因素。现在，和谐的屈就关系已被打破，原来林佳靖饱含着一股无可奈何的羡慕与潜在的妒忌。
扪心自问，厍世炎觉得自己从未有过任何的欠妥行为，或许他的个性不为人欣赏，但他至少始终以真诚示人。
“如果有一天无限重新开业，你还会回来么？”厍世炎话锋一转，认真而严肃地问道。
“会。”
面对林佳靖不假思索的回答，厍世炎的内心又似被注入了一剂强心针，这一瞬间，他不禁感到自己对于他人的要求过高了，如果能够重塑无限，集其这班曾经同甘共苦的同事，小小的个人情绪以及本性中的些许叛逆又算得了什么呢？
“你的感情问题还没有着落么？”林佳靖见厍世炎陷入沉思，叹了口气后问道。
“你不也一样？”厍世炎笑道。
“当然不一样。”林佳靖抬高嗓门，“我要是有你一半的外表，早就娶妻生子了。”
“看来每个人都有各自的苦楚啊！”厍世炎笑着，得不到最基本生活物质、精神财富的人奢望拥有那些财富，剩下那些就等着深层思想上的折磨了。曾经他也是思想的傀儡，饱受观念的摧残。
“刚才宴会上，你和汤文萱聊得不错啊。”
厍世炎瞥了对方一眼，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水至清则无鱼，他永远不会冒险去打破这层定律。他是变了，变得开朗、好相处，而不是变愚蠢。显然，从林佳靖的眼神中可以看出他十分欣赏汤文萱，只是他本人竭尽全力想要掩饰这些。
“这个女人近几年一直很出风头，不知道和多少男人传过绯闻了。有时候觉得挺恶心的，有时候又觉得挺不容易的。”
“我对她不感兴趣。”厍世炎轻描淡写地说道，无论是否发自内心，但他知道此刻林佳靖想听他将这句话说出口。“当然了，事实上从社会地位上而言，是她不会对我感兴趣。”
“那万一她要是对你有好感了呢？”林佳靖状似调侃地问道。晚宴上，厍世炎依旧我行我素，汤文萱的目光却是紧随他的身影。
“没有万一。”厍世炎摇头，他甚至不知道下一次与汤文萱见面是何时。
然而，命运像是和他开了个玩笑，仅仅一天之后的周末，他们便在展览馆中相遇。汤文萱戴着墨镜，一席便装，两人同时在意大利跑车展区对角驻足。墙上贴着禁止拍照、摄影的图标。正当他犹豫是否要与对方打招呼时，汤文萱已然走了过来。
“这么巧啊？”对方脱下墨镜向他笑道。
“嗨！”厍世炎点了点头，汤文萱的休闲装特别简约，甚至不像是一位知名设计师，这一点或许与家庭出生背景有关。
“真没想到你还有这种兴趣爱好。”
厍世炎淡笑，下意识地看了看左手，他不愿走近另一端的展台，那里有他曾经的座驾。
“你会骑摩托么？”厍世炎与对方一同参观着各品牌展位，忽发奇想地问道。
“会啊。”汤文萱认真地点了点头，“这是一种常见的代步工具，只是有很多年没有碰过了。”
“你成名得早，所以好多年前就开始使用私家车了吧？”
“那是靠我自己努力得来的，没有任何投机取巧，我觉得花自己挣的钱，名正言顺，理所应当。”汤文萱语气平和地说道。
厍世炎扬起唇角，他用自己的薪水给父母买了套房子，然后给自己买了辆摩托，还上了牌。
“你在哪儿工作？”
“中寰集团。”
“哦对，我想起来了，以前还有自己的设计公司。”
“你连这也知道？”
“我知道的比你想象中的还要多，其实我们之前有打过交道。”汤文萱若有所指地说道。
“是么？”厍世炎装作不知。
“嗯，还不止一次。”
“可能你太出名了，经常看到相关新闻，长期耳濡目染，都分不清哪些是真实发生在身边哪些只是报导了。这就是设计界的虚虚实实……”
“是你自己没有去留意吧？”汤文萱一个挑眉，“像你这种沉浸于自我世界的设计师又怎么会去关心身边的点滴小事呢？来来往往的不都是人生的过客么？”
“你在说我还是你自己啊？去年的设计风尚大典，我在大厅角落里见到的是谁呀？”在这样的颁奖晚宴上，汤文萱不可能成为唯一的焦点，媒体闪光灯追逐下的往往是一些服装或室内装潢设计师，他们在国内业界颇有建树并在国际领域打下一定的基础。汤文萱是个对自己人生较有规划却野心不大的女人，也不爱出风头，于是两人便在那晚最不起眼的角落相遇，各自从服务生托盘之中取了杯饮料。虽然没有任何对白，但眼神交互间所透露出的却是某种相同的感观、默契。
“噢，你想起来啦？”
“嗯，说起来，我还要感谢你在我设计稿上做的修改。”厍世炎不由笑出声来，这些都是他正常记忆中的片段，无需强加点拨、提醒。只是他觉得，这份珍贵的记忆是双方藏于心中，无需言明的。
实力上，汤文萱占有绝对的优势。无限工作室的一份集体电子版作品在被客户退回后，厍世炎携草图复印件亲自前去辩驳。与客户会面前，他走进一家咖啡馆小歇，在去洗手间时，服务生不慎碰落了设计图，汤文萱就这么拾起摊开的图纸，仔细阅览了一番后用铅笔淡淡做了修改、填补。“你的？”望着在座位旁四处寻找设计稿的厍世炎，汤文萱起身递出卷起的图纸。“嗯，谢谢。”厍世炎点头接过，结完账便匆匆离去。当他将经过陌生人不知何时修改过的设计稿展现在客户面前时，甚至没来得及开口理论，便让双方的合作关系继续保持了下去。只是极其细微的一些改变，竟扭转了整个局势。
虽然厍世炎一直想找机会答谢汤文萱，但在之后的相遇总是碍于各种因素未能致谢，现如今总算相识一场，便也无所顾忌了。
“其实我也有些担心，大多设计师都很排斥他人改动自己与手下团队共同的作品，幸好当时是复印件，我又用了硬铅，不至于破坏原稿，没想到你这人还挺大度的。”
“因为那份设计稿不是出自于我之手啊！”厍世炎实事求是地答道，“落款是无限设计工作室，主设计师是我的同事，官宇，我也不在那份设计稿的任何一部分专业之中。”
“那如果改的是你的设计稿呢？”
“这样啊……”厍世炎状似思考地皱起眉头。
“行了，这么无聊的问题，你可以不用回答。”看出对方的犹豫，汤文萱毫不介意地说道，“去哪？我开车送你。”
“不用，时间和行程我都已经安排好了，不耽误你了。”
“这么客气呀？”汤文萱眨了眨眼，“亚太室内项目运动会主场馆的设计竞标，中寰应该也会参加吧？到时候我们可是竞争对手啊！如果你们这样一个庞大的设计团队都赢不了我这几乎相当于孤军奋战的个人，可是会很丢人的啊！”
“没关系啊，你都说了是团队了，人们只知道中寰输赢，没人在乎厍世炎。”
“是你的团队意识太差还是对自己没有信心？”
厍世炎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
这个周末厍家并不冷清，尹志豪一早便带着妹妹前来拜访，当然，为了观摩车展，厍世炎并没有和家人一同招呼好友。与汤文萱告别后，他完全没有回家的念头，而是饶有兴致地去游戏厅玩起了摹拟赛车。过去，他是这里的常客，一般买好游戏硬币只玩SBK项目，并且保持着这里的最佳纪录。虽然街机的仿真性尚未达到百分之百，驾驶时更无需对离合器加以操作控制，但对于姿态却有极高的要求。厍世炎刚骑上街机摩托，便似有一股电流穿过脊椎，剧烈的疼痛让他不得不放弃自己的强项转而驾驶房车。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他的成绩始终差强人意。正准备继续下一轮战役时，手机铃声响起，是家里的号码。
“喂？”
“大哥你在哪里啊，声音这么吵，是不是不打算回来了？”线路的那头传来了尹志豪特有的高分贝嗓门。
“你们还没走啊？”厍世炎一个挑眉。
“这话说得，未免也太伤感情了吧？”
“我跟你有什么感情，背背山啊？”多年之前，他们便有了将“断背”念成“背背”的习惯。
“说认真的，你几点回来，我们再过一会儿就走了，碰不到你多没意思。”
“公司里面天天见面不腻啊，连周末都不放过我，你还有没有人性？”
“嚎！我没人性？我陪你老头子下了两个钟头围棋，脑细胞都快死光了，你居然说我没人性？”
“又不是我要你陪他下棋，再说了，跟我老头子下棋，那是给你锻炼机会，你可要好好珍惜并且感谢我为你创造了这样的条件。行了行了，我现在忙得很，再联系，挂了。”
“喂！喂……”尹志豪话音未落，耳边便尽是断线忙音。心有不甘地放下听筒，他悻悻地回到棋局之中。
“最近世炎他在公司里情况如何？”厍父喝了口茶淡然问道。
“自车祸以来世炎的性格脾气有了很大的变化，现在他在公司与自己部门的同事打成一片，职员们都很喜欢他，没什么架子。”
“他这样，我还真有那么点不放心，说的话比过去一年加起来的还要多。”厍父叹了口气，“毕竟他只是丧失了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一小部分记忆，连医生都无法解释车祸与脾性的变化有何特殊联系，尤其是他各项大脑、生理指标都呈正常状态。”
“或许是在经历了生死考验后豁然开朗了呢？”
“目前也只能以此来解释了。”他知道一些儿子的想法，这从厍世炎近期所购买的书籍中不难捕捉到。过去，厍世炎从来不爱翻阅名家著作，最近几周却时不时带回神经性及精神学上的学术作品。他究竟在探询什么呢？为什么在看完这些书籍之后，总是表现出一副嗤之以鼻的模样？
作为一名博学的父亲，他也尝试透过厍世炎手头弗洛伊德、卡伦荷妮等著名神经、心理学家的作品来衡量儿子的思想走向，却一无所获。直到这一刻他才意识到，其实近三十年，他从来就没有真正了解过自己的儿子。除了脾气上有一定的相象之外，他们的三观出入非常之大。
晚饭过后，尹志豪等人在热络的大街上散步。如果不是厍世凉的健谈，场面随时都可能冷清下来。
“最近厍世炎那小子业余都在做些什么？下了班就找不到人，连个应酬的搭档也找不到。”尹志豪埋怨地向厍世凉问道。
“你干吗非找他做应酬搭档？谢耀阳这阵子不是赋闲在家么？”尹志倩不解地反问。
“谢耀阳那个家伙人家都看腻了，再说他不胜酒力，每次到后来都吐得找不着北，结束了还要我送他回家。”尹志豪摇头说道，“还是厍世炎好，千杯不醉。”
“怎么可能，我哥从来不喝酒的。”
“你知道什么？”尹志豪挑了挑眉，“厍世炎这家伙，吃喝嫖赌抽——”
“什么？”瞬间，尹志倩与厍世凉都惊呼出声。
“至少吃、喝、抽是相当在行的。”尹志豪得意地说道。“总体来说，厍世炎是个好青年，你们要对他有信心……哎，别扯开话题，他最近到底在忙些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前阵子银虎斑受伤了，他要带猫去看病，监护人嘛！”厍世凉努了努嘴，众人脑海中立刻浮现出抓盆栽的银虎斑形象。
“咳！”尹志豪险些被手中的瓶装饮料呛到，“他不找女朋友的原因就是怕麻烦，多个尾巴简直就是要他的命，他没一脚把这只猫给踹飞啊？”
“他把猫当老虎养呢！”厍世凉笑出声来。
“我知道，他一直就想养只老虎。志倩，交给你一个任务，从你的姐妹涛里挑一个介绍给厍世炎做女朋友，怎么也比养猫强。”尹志豪歪了歪嘴。他清楚厍世炎的自我，也明白他的处世之道。
“什么？”
“这事就这么定了，你们看你们的电影，我先回家休息了。”此刻，他的脑海中还充斥着棋盘上的你来我往。
看似只是尹志豪的一句玩笑话，尹志倩却一直对此耿耿于怀，她也不清楚自己出于何种心理，就是对给厍世炎介绍女友这件事存有较为敏感的疑虑。当然，相亲这档子事操作起来本就不易，既要考虑到男女双方的综合条件，又要做好面临失败后尴尬结果的心理准备。厍世炎是出了名的挑剔，实在是给她出了道难题。
“你哥哥的脊椎好些了么？左手可以动了吧？”思绪良久，尹志倩终于忍不住向身边的厍世凉问道，他们刚看完夜场电影，尽管基本上她说不出多少有关影片的情节。
“好很多了，左手看起来挺正常的，就是不能干活，不然立马露馅，不过至少现在老爸老妈不用担心他驾驶摩托车。”
“改担心你了。”尹志倩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说他会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呢？”
“怎么，还在想你哥布置下来的任务呀？”厍世凉好笑地停下脚步，望向愁眉苦脸的女友。
“是呀，就怕到时候里外——”
“你想太多了啦！我哥不喜欢话多的女性，不一定要漂亮，但气质很重要，他喜欢聪明的有主见的。”
“听起来要找这样的女人随便一抓便是一大把。”
“不对，聪明的女人太少了。是聪明，而不是心思缜密。”
“不明白。”尹志倩挫败地摇了摇头，“厍世炎是怪人！”
“是呀，怪人。”
“哇！这是你写的字？这年头写这样一手漂亮好字的男人已经不多见啦！”一大清早，厍世炎便端着一杯奶茶在办公室内到处闲晃，时刻观察着每一个能够捕捉的细节。正在签发快递的C组负责人劳凌用桌上的美工笔写出了刚劲有力的楷书，厍世炎则作势端睨品味，一脸欣赏的模样。
“关键是有一支好笔，厍大总监的行书才叫一等一。”
“别谦虚了，你的字是惊心动魄，令人叹为观止，有机会切磋切磋。”话间，门外电梯抵达铃声响过，Susan对着时间，快步走了进来。“哟！Susan，你今天看起来容光焕发，精神奕奕，年轻了好几岁啊！”厍世炎忽的改换矛头，向还未来得及放下皮包的Susan夸张地说道。
“哪有，主要是睡得好，女人就是睡出来的嘛！”
“噗——”厍世炎将刚喝入口的奶茶全数喷出，一旁的A组负责人秦臻连忙给他递了两张纸巾。
“我说错了么？”Susan费解地问道。
“没，没有，说得对。”厍世炎半弯着腰杆，咳着答道。
“总监是往歪里想了。”秦臻坏笑着说道。
“臻哥！你不说话我还没注意，最近是不是去练美声了？字正腔圆，充满了力度，以后退休了可以考虑做声乐老师啊！”厍世炎拍了拍秦臻的胸口，并对对方提供纸巾表示感谢。
“我实在是听不下去了。”Connie抖了抖身子嘀咕道，“拜托厍大总监，待会就要开例会了，你有空在这儿跟人瞎掰胡诌不如赶快去准备一下设计部提议纲领，都没个正经点的时候。”
“哎，Connie，这么说可是会引起他人误会的啊，我什么时候不正经了？等等……你眼角的表情纹好像少了几条嘛！也跟Susan一样早睡早起了？”
“少来，我可没这闲功夫跟你贫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