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无旧事.-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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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她还没有回到G县,我有些想要见到她。有一个凌晨我梦到她,短暂的睡眠里,我见着穿着白色的志愿者T恤,紧身牛仔裤,头发及脖颈,脸上带着轻轻的笑,像一个温柔腼腆的女孩,我们相对而坐、在苏言的“For Her”,灯光还是暗得很、记不得说了什么,只是梦见的我和她一直在笑。闹钟突然响起吵醒了我,我坐在床上半天未动,神魂好似还停留在梦中、那种内心快乐的感觉意犹未尽。
我想,如果我可以常常的梦见她。
可也只有那一次。我没有和陆以安联系,每次想着给她发一个□□消息、或者打一个电话,说一句话是一件很难的事。每次总在想,我要怎么开始,与她说什么比较正常,或者问一问她考北师大需要做什么?然而每次思索太多、时间太长我就又放弃了。在这样的爱情里,迈出第一步总是难的。我只从陆江那里知道、她还在成都。陆江很少提到她,在她们回成都以后便很少再给我打电话。只是在31日的下午,我收到她的信,未有署名的信是李苏绵拿给我的。
未打开信之前我并不知道是她的信,只举得字迹有些熟悉。对于收到她的信我很惊讶、在这样的时代,从成都寄一封信来也需要好几天,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不打电话而选择写信。
我想,大概是生活累得让人失了说话的力气。
“生活因一个人变成乱七八糟的样子,这是我们有时候常抱怨的话。我们用过很难听的言语去和她争吵,也用从来不示于人前的脸色去看她,对着她的眼神里也常常没有对别人那般的温柔,但是却从未有过一秒希望她离开我的世界。而有一天、可能是晚上或者是清晨,就这样突然静悄悄的,属于我的日子还是平静了,和以前一样,静得像这世界的风从未吹起,静得像我想起她不过是做了一场又一场的梦。我醒来,她总是不在,我的生活还和以前一个样,每天该做的事一件也不少,只是心痛得很,每一秒都痛得停不下来,我的手都用来捂着心口了,什么事也不能做,就好像普罗米修斯似的。痛苦在我的身体里循环,每当我想起她的时候。每个人都对我说总有一些人在我们的世界里是来了又要走的、他们以为她只是我的朋友,可没有人明白她是我十七岁的爱人。她如果来了又要走实在太残忍了。我还记得她进来的时候,也没有多说话,只是坐在我的旁边傻笑,白皙的小手递给我棒棒糖,她咧嘴笑露出她并不洁白的门牙,扎着马尾辫、穿着粉红色的小裙子。我现在脑海里反反复复的涌现这一幕,我只记得最初认识的那个小女孩。我最近想起来很多过去的事,却记不清她的脸是什么样子,我越是想要记、便越是什么也想不起,看着她的照片也觉得是模糊不清的。我怕我会突然忘记她。”
她的信、这些话,是我直接从信里抄下,“我的心痛得停不下来”。这大概是我唯一能记住的。信尾并没有署名,但从这封信开始我便肯定这是她的。李苏绵从旁边瞅着了信,问道:“这是你笔友,文笔有够酸的。”
我没有正面回答,随手拿本书遮住了信。我问她:“李苏绵,如果赵毅离开你了你会怎么办?”
“离开就离开呗,生活又不像小说里那般矫情。不合适总有分开的。”
李苏绵的脸上满不在乎的表情。
“我是说如果赵毅死了,你永远见不到他了。你会忘记他吗?”
李苏绵蹭一下站了起来:“呸呸呸,你不要乱说话。”
我自觉说错话,向她道歉,把信收起来,没再与她说话。她却突然问我:“是陆江写的信吗?你们有联系?”
我不回答她,也没有惊讶地问她怎么知道,算是默认。她却开始一个人自言自语。安安分分的坐在座位上,也不侧过头对我。
“我知道汪筱雨的事情。”
“苏绵。”我想知道陆江的痛苦、但是李苏绵也并不能给我答案。我假想,倘若我再也见不到陆以安以后会怎么样,可是没有倘若、我不能做这样的想象。我从来没有得到陆以安,便不会有失去。如富哦陆以安从这世界上消失了,比我痛苦的人多的是,比如陈清涵、比如陆以平,还要陆叔叔和李阿姨。我不会太痛苦的。
李苏绵她说:“江茗,我们是不会明白的。如果赵毅不在了,我感受到更多的应该是面临死亡的恐惧,毕竟我们还那么小。而陆江、听说她和汪筱雨认识了很多年,算是青梅竹马,她因为她从成都转校过来。这样即便我不能理解他们的爱情,只有想一下一个十多年的朋友突然离开,也难过得很。”
这世界根本没有感同身受,如果事情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我们是永远不会明白当事人的绝望。
李苏绵安慰我,她比我大一点,便真像一个姐姐般安慰我,好像我是那个受了伤害的人。平常我看很多书,听很多的故事,但当真真遇到什么的时候,生活依旧是空白而令人惶恐的。李苏绵只比我大一点,她总是觉得我是个没有谈过恋爱单纯得很的孩子,她说的道理我从来都明白,但我依然感谢她,没有问我与陆江的事,也没有再提及陆江的以前。
我想起陆以安说过:“只有一个人是不够的。并不是我们贪心,只是、只有一个人是不够的,我们的生命里不容许只有一个人,人心脆弱得根本承受不起这样的危险”
我晚自修的时候给陆江写了回信,中规中矩的、也没有安慰她的话。我的安慰、只能是彼此无能为力的证据,而她只是想说出心里的郁结罢。很长一段时间,我们彼此没有打电话,倒是慢慢养成寄信的习惯,时间很慢、信也长、也不必时时挂念。
六月的时候,陆以安从成都回来,距离她离开,不到两个月。我是从章禾那里听到这个消息的,她特地过来告诉我,下课的时候在门口。
她说:“你知道以安回来了吗?”不知道她为什么要特地告诉我这个消息,她应该知道我和陆以安并没有李苏绵以为的那么好,但我想除了我、应该没有人知道我的内心对陆以安怀有这样的念想。
她双手插在裤兜里,看着我:“最近她为了陆江的事很烦。”
“所以呢?”我不明白章禾的真正意图。我抬头看她,发现她的眉头皱得紧、欲言又止的。
她突然凑过头来,小声问我:“江茗,你是不是喜欢陆江?”
我心一惊,脸瞬时红了,靠着墙背在后面的手握紧拳头,微微侧头想要迅速的让自己镇定下来。我不觉得自己身上有哪一点散发出了同性恋的气息,除非她也是同性恋、不过这个想法好像不大可能。待脸上的热气散却,我假装不经意问她:“章老师,据说同性恋总是以为天下大同的,我不觉得我像同性恋。陆江是我的好朋友,她最近不好我才多关心她。”
章禾定睛看着我,那眼神好像是说我在欲盖弥彰。她从裤兜里抽出手,重重的拍了我的肩膀。她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只是说“晚上等我,我要去以安家。”然后大步离去,身子笔直笔直的,她披散的长发随着她走路的动作左右飘飞,我想这人应是潇洒得很,大概陆以安的朋友都是这般随意的吧。想到要见陆以安,我的唇角便忍不住的溢出笑容,藏也不住。用李苏绵的话来说,大概是春意绵绵,太过明显。
不过谁也别想从我这里挖走秘密。
晚自修下的时候,章禾果然在等我。她骑小绵羊,我骑自行车。一路上倒是没说什么话。她故意开慢车与我并行。在夏夜的凉风与昏黄的路灯中穿梭十五分钟以后,是我这个夏天初次见陆以安,在她家,在她的小卧室。李阿姨和陆叔叔已经睡了,陆以平依旧是玩他的游戏,大家彼此熟悉得只需要一个笑容,不需要招待。我在章禾后面,是她敲的门,她敲门的声音不大,声音温柔的叫着“苏言”。开门的是苏言,我才知道原来她也在。我再次进入了陆以安的小卧室,她躺在床上翘着腿枕着手,闭住眼睛似在小憩。她穿着男士的纯色背心和沙滩裤,可是她的房间并不热,南方初夏的夜晚仍旧是凉的,何况她房间的窗户开得很大。
苏言开完门以后,趟在了床上的另一侧,章禾坐在她床前的旋转躺椅上。我站在旁边,房间里还有一张椅子在她书桌那里。那是我经常看见陆以安坐的地方,我想了一下,并未挪动椅子,就站在章禾旁边。
陆以安的脸色看起来很憔悴,她闭起眼睛的时候依然皱着眉。我的眼睛环顾四方,只敢若有若无的看她。我想把目光锁定在她的五官上,我想看着她直到在我的世界里每一秒钟都会静止,可我毕竟不敢。
我看会儿她的书架,看会儿章禾的头发,看会儿苏言牛仔裤上的图案,再看会儿她。
她说,她突然说话,声音里是疲倦与无奈。她叫我,她亲昵的叫我,就和从前一般,声音仍是绵绵的温柔。
“江茗,你最近和陆江通电话了吗?”
我那时候目光正好移到她的书架上《尘埃落定》。听见她的声音,我倏地转过头看她,她的目光也看着我,眼神柔和得像一个久病的人。
“她有一久没给我打电话了,我们写信。”
“陆江怎么了?”章禾问她,可她却包含深意的看我一眼,那眼神里柔和而忧伤,让我心里发憷。
“我带她去汶川做志愿者,本意是想她看到其他希望,但是她却在到那里的第五天割腕自杀。她用地上的碎瓷砖割腕,手腕上几条凌乱的伤口都不算深,好在瓷砖并不锋利,割得不深,倒是最后伤口细菌感染发高烧。”
“什么?这傻姑娘!”苏言从床上坐起来,颇有垂死病中惊坐起之感。可是我并没有被她的动作吸引,我的心完全沉寂在陆江瘦弱的身影里了。她很瘦,我曾经见过她的手腕,也细得很,细得几乎看不见血管,她是怎么忍得下痛呢?我想象她麻木的表情与重复割腕的动作还有她流血不停的手,感觉我自己也疼得惊心,似要满目疮痍。
陆江她怎么敢!这个社会有很多人自杀,也有很多人自杀未遂,是因为第一次以后没有死就再也狠不下心。
这到底是怎样的绝望,让她的灵魂与心都死绝了。
陆江她怎么敢?仅仅是为了这世界上的另一个人。
“她真的这么爱她吗?”我这样问。问这间屋子里或许比我懂爱情的人。我必须手扶着章禾坐的椅子,才可以让自己镇定下来。
“谁知道呢?”陆以安回答我。她仍是趟在床上的,脸上的悲伤越甚。“江茗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过,我们的生命里只有一个人是不够的,因为那个人总会以各种各样的理由离开你,活着离开死着离开。”
“ 她和她是彻头彻尾的青梅竹马,出生在同一家医院,住的地方隔了不过一百步的距离,同一个幼儿园、同一所小学,到十七年形影不离。她告诉我她们之间从来没有说爱,就自然的在一起了。除了她,她甚至不愿意与谁多说话,可是汪筱雨却有很多的朋友。她们之间、一个安静,一个风光,她像跟了她十七年的影子。我记得地震以后我去见她的第一天,她抱着我哭,说她再也看不见这世间的颜色了。我很害怕,所以我带她去灾区,带她去汪筱雨消失的地方。我告诉她这是在替汪筱雨活下去。刚那几天我很高兴,她在帮别人的过程中渐渐开始露出微笑,直到那天中午她从汪筱雨的队友手中接过她给她留的信。我记得,她接到信那刹那激动得哭起来,她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想要品读爱人给自己最后的信。但是那天下午我再见到她的时候,她已经用废墟里的破烂瓷片把自己弄得不成样子。”
“信里写了什么?”章禾先我问道。
“那是汪筱雨的分手信,她向她坦白早在一年前她就和骑行社的男生恋爱了,那个男生也就是给陆江信的那个人。她说,她是爱她的就像爱一个家人,可是她同样是会爱上别人,她并不是一个同性恋,无法像陆江爱她一般去爱陆江。她的信那么残忍,递到陆江手上的并不是一封信,而是一簇来自地狱的烈火,烧干了她心灵里的最后一滴水。”
所以,陆江的灵魂干涸了,敢于直面死亡了。
章禾和苏言,一言不发,一个催着头,一个不住叹气。陆以安看着我,整个房间里一阵悲凄,而那悲凄又透过陆以安的眼神悉数注射进我的身体里。
那时候,是我第一次明白,原来爱是可以让人绝望的,所以如果你爱上一个人,她就可能会让你陷入绝望之境。
大晚上的,我和陆以安送走了章禾和苏言。章禾骑着她的小绵羊载着苏言,后面那个人头靠在前面那个人的肩上,双手抱得紧。我们没有说离别的话,大家沉默得很。
我跟在陆以安身后,从狭窄的楼道里走过。她没有叫我回家睡觉,我也自然的跟着她,停在了三楼的楼梯口。没有灯,她关了惯用的小电筒,黑漆漆的一片我的胳膊挨着她的肩膀。
她说:“师姐说你喜欢陆江,是真的么?”她的声音是转瞬即逝,散在无风的楼道里的。
她们都以为我喜欢陆江,这以为得莫名其妙。她们并不是问我是不是喜欢学校的某个男同学,而是问我“你是同性恋吗?”
可是我并不是呀。
我拉过陆以安的手,与她面对面站,可是楼道很黑,我即便凑上前去也看不清她的眼睛,更不知道她的眼神。我紧紧的握住她的手,握在我的手心里。这是第一次,我变得如此大胆。可是她似乎是比我
更胆大的,完全没有退缩。在初夏的晚上,我的手指冰凉,但她的很温暖。
我说:“我不是同性恋,我只喜欢陆江。”我只喜欢陆以安。
然后我放开她的手,问了我很久以前问她的问题。“你呢?”
“我是同性恋,可我只喜欢陈清涵。”
她只喜欢陈清涵,我只喜欢陆江。听她这么说的时候,心里着实泛着淡淡酸涩,不过好像也的确如此,心里的小石头平稳落下。的确如此,和我知道的从来一样。
后来,我和陆以安相处好像更自然了,她在我面前肆无忌惮的给陈清涵打电话,她对她说话的时候,会撒娇。那小家子气得让人绝对想不到电话那边是一个漂亮的女孩子。我有时候看她打电话,盯的时间稍稍久一点,她会脸红。
原来,知道我喜欢女孩以后她也变得更女孩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名字改回来,还是叫以安算了,没人看写得也是很忧伤,但无论怎样,要坚持写完,这样才能有新开始。
☆、十五
那是六月。好长一段时间以后我都不会再在这个城市的夏天见到陆以安。我不能隔着楼梯、隔着窗户看她。
学生时代的时间过得很快,我一周可以见她的时间大概就只有一天。那年夏至过后的第一天恰是陆以安的生日、也恰是周天。我一直翻着日历数着日子,直到周六下午回家遇到李阿姨,邀请我次日去她家吃饭,她没有说是陆以安生日,但我知道,李阿姨脸上掩不住的笑容,好像今天过生日的人是她自己。关于生日礼物,那是我送给陆以安的第一件礼物,到后来一直放在她小房间的书架上。那时候的我们,总喜欢给喜欢的人精心准备一些廉价的礼物,像李苏绵花了两个星期的课间给赵毅折星星,我们当然不会想到后来的我们开始那么看重礼物的金钱性,再不肯像以前一般用心。我送陆以安米兰。昆德拉的《不朽》。我知到她喜欢这个作家,她那时候常常说毕业的第一份工资要用来买一套昆德拉的书,可我并不能给她一套。小县城的书店里大多会有《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陆以安也有,我想送她别的书。我在每个中午的时候去书店问,老板是一个四十岁的男人,每天坐在柜台看书,他说在这个小县城里看这样书的人很少,不会进货。他答应给我带,我便天天去,混了个脸熟。他给我推荐别的书,安妮宝贝的《二三事》,但我那时如魔怔般,只惦记那个作家的书。
2008年,网购还是一件遥远的事,小书店的老板,最终没有帮我带书,究其原因只是他忘了,他一个劲给我道歉,我一直说没关系,可心里失落得很。踏出书店后,我竟然有了想落泪的冲动、为一本并不昂贵也不喜欢的书,内心苦涩得很。李苏绵说,那叫喜而不得,佛家说是求不得苦。
我明白我们一生中将有许多的事许多的人求而不得,然有一些是终其一生可能没办法放手和释怀。
我因为一本书,患得患失,心心念念着那是我准备送给陆以安的第一件礼物。一整天垂头丧气,直到下午李苏绵让我陪她去邮局拿包裹,我问她是什么,她告诉说那是一个叫米兰什么写的书的时候,我的脸上一下绽开了有些邪恶的笑容。我问她你什么时候也看这么高深的书了,那时我便在打这本书的主意。她说赵毅爱看这个作家的书,便托在上海的表哥捎来一本。我拽着李苏绵的胳膊,央她无论如何先把书给我,为此我第一次向别人说了我的秘密。关于一个暗恋隔壁邻居家的哥哥特地回家过生日就要走了的悲情少女故事,花了从邮局走回学校的时间,许了带一个星期的早餐,从李苏绵手中拿到了书。李苏绵开玩笑说我那表情太过凝重,好像下一秒就会哭了似的。
6月22日,晴。
一个本该睡懒觉的周末,阳光太早射进房间、大概是我前晚忘了拉上窗帘,早早醒来。从早上的阳光足以看出这将是明媚的一天,天空湛蓝,大片大片的云朵。我拿了课本去三楼的阳台上看,小声的背着书。我想等陆以安醒来、等她头发凌乱睡眼朦胧的推开窗户,等她看见阳光的时候就看见我。
但陆以安一向很晚起床,生日也不例外,除了陈清涵来的那一个周。我等直到妈妈叫我吃午饭,也没见到她,但那日总算是第一个与她说了生日快乐的。午饭过后一点的样子,我在楼道口遇见她,果真是睡眼朦胧,穿着背心、短裤人字拖。她去李阿姨的店里,我对她说生日快乐,她咧嘴笑,挠头说谢谢。
我说:“吃完饭陪我去照大头贴吧。”
不知道是不是蓄谋已久。我早有和她合照的心,却从没想过与她说,却在她说谢谢那瞬间脱口而出。我稍低头看她,她怔了几秒便答应了。
她说:“你先和我去邮局拿包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