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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山月记-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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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国文学,或者充其量,欧美乃至白色人种的文学。他们设定了这些地盘,把自己的嗜好吹捧成神圣的法则,在决不会通用于其他世界的特殊而狭隘的约定俗成下,夸耀着自己的优越。这一点,生活在白色人种世界之外的人大概无法体会。

   当然,事情还不止于文学。在对人、对生活的评价上,西欧文明也制定出了某种特殊标准,并且一心以为它放之四海而皆准。对那些只懂得有限的评价法的家伙们来说,太平洋原住民人格上的优点,还有其生活的美感,是根本无从理解的。

   十一月××日

   在那些周游于南洋各个岛屿之间的白人小贩中,偶尔能发现(不用说,其余大部分都是唯利是图的奸商)以下两种类型的人。一种是完全没有攒一点钱后回到故乡安度晚年的打算(这是大多数南洋商人的目的),只是出于热爱南洋的风光、生活、气候和航海,因为不想离开南洋而持续着买卖的人。第二种在热爱南洋和流浪上与前者相同,但是采用的方式偏激得多,他们冷眼批判文明社会,打个比方,是些虽然还活着,但已经把自己埋葬在南洋的风雨里的虚无型人物。

   今天在街上的酒馆里,遇到一个第二种类型的人。是个四十岁前后的男人,当时正在我旁边的桌子上独自喝酒(盘着脚,不停地晃动着膝盖)。衣服很寒碜,但是脸庞敏感而富于理性。眼睛混浊发红,明显是酒精的缘故。粗糙的皮肤上唯有两片嘴唇异样地鲜红,令人感到少许不快。

   不到一个小时的谈话,我只确切知道这个男人毕业于英国一流大学。说着在这个港口城市罕见的完美的英语。他说自己是杂货商人,从通伽来,准备乘下班船到特克拉乌斯去。(他自然不知道我是谁。)完全没有提到自己的买卖。谈了点关于白人带进各个岛屿的恶性病的话题。接着,他说起自己什么也没有,无论妻子、孩子、家,还是健康或希望。对我提出的是什么使他过上这种生活的傻问题,他回答说:“这可没有什么说得出来的、像小说似的原因哪。再说,您说‘这种生活’,可是我眼下的生活也没有太多特殊之处吧?如果跟作为人被生下来这件更特殊的事实相比的话。”他一面笑着,一面轻轻地干咳了几声。

   这真是难以抵抗的虚无了。回到家躺在床上以后,这个男人的声音,那极其礼貌但是无可救药的腔调还一直回荡在耳边。Strange are the
   ways of men。

   定居这里之前,乘着纵帆船周游各个岛屿的时候,我也遇到过许多形形色色的人们。

   有一个美国人。在别说白人,连土著都很少见的玛尔科萨斯(Marquesas)的后海岸亲手盖起小屋,独自一人(在海水、天空和椰子树之间完全独自一人),以一本彭斯和一本莎士比亚作为伴侣生活(并且无怨无悔地准备埋骨当地)。他是一位造船匠,年轻时读到关于南洋的书,因为无法按捺对热带海洋的憧憬而终于远离故乡来到这个小岛,并就此扎下根来。当我停靠在他的海岸时,他作了一首诗送给我。

   有一个苏格兰人。在太平洋的所有岛屿中最神秘的复活岛上(在那里,如今已经灭绝的先民们遗留下来无数怪异巨大的石像覆盖着全岛)当了一段时间尸体搬运工后,他重又开始从一个岛屿到另一个岛屿流浪。一天早上,他在船上刮胡子时,船长在背后叫了起来:“喂!怎么回事?你把耳朵给剃掉了!”他这才知道自己剃掉了耳朵并毫无知觉。他当即决定迁移到癞病岛莫洛卡伊(Molokai),在那里心满意足地度过余生。在我探访那个被诅咒的小岛时,这个男人快乐地为我讲述了自己从前的冒险经历。

   阿佩玛玛(Apemama)的独裁者比诺库(Tembinok)现在怎么样呢?不戴王冠却戴头盔,穿着短裙,扎着欧洲式的绑腿,这位南洋的古斯塔夫?阿道夫非常喜欢新鲜玩意儿,在他正位于赤道上的仓库里收藏有各种暖炉。他把白人分为以下三种:“欺骗我一点的人”、“欺骗我很多的人”、“狠狠欺骗我的人”。当我的帆船离开他的岛时,这位豪爽刚直的独裁者含着眼泪,为“一点也没有欺骗他”的我唱起了诀别的歌。他还是岛上唯一的吟游诗人。

   夏威夷的卡拉卡瓦(Kalakaua)王现在怎么样呢?聪明但常常哀伤的卡拉卡瓦。他是太平洋的人种里能和我对等地讨论麦科斯·缪勒的唯一人物。曾经梦想过波利尼西亚大联合的他,如今面对着自己国家的衰亡,也许已经平静地看破红尘,正在埋头阅读赫伯特·斯宾塞吧。

   夜半,无法入睡,侧耳倾听远处的涛声,在蔚蓝的海流和清新的季节风里,我遇到过的各种各样的人们的身影,一个接一个无休止地浮现出来。

   真的,人肯定就是用来制作梦想的物质。可就算那样,这些数不清的梦想是多么丰富多彩,又是多么滑稽得令人悲伤呵。

   十一月××日

   《赫米斯顿的韦尔》第八章完稿。

   我感到这件工作正逐渐走上轨道。终于清晰地捕捉住了对象。一边写,一边感到某种沉甸甸的、稳稳的感觉。

   在写《贾基尔医生和海德先生》还有《绑架》的时候,速度也曾经快得令自己吃惊,但写的过程中并没有牢固的自信。一边预感到也许会成为优秀的作品,但另一边也摆脱不了或许压根只是自以为是的劣作的恐惧。手里的笔好像是被自己以外的什么东西牵引、追赶一样。但这次不同。同样写得快而顺畅,但很清楚,是我自己在牢牢驾驭着所有作中人物的缰绳。作品的好坏自己也知道得一清二楚。不是通过亢奋的自我陶醉,而是通过沉着的计算。即使按最差的估计,这篇作品至少也会在《卡特琳娜》之上。虽然还没有写完,但这一点是肯定的。岛上的谚语这样说:“是鲨鱼是鲣鱼,看看尾巴就知道。”

   十二月一日

   天还没有亮。

   我站在山岗上。

   下了一夜的雨渐渐停了,但是风很大。在脚下延伸着的大倾斜的远处,掠过铅色的海洋向西逃窜的云朵脚步飞快。云层的裂缝里,不时漏出拂晓凝重的白光,在海面和田野上流动。天地还没有色彩,犹如北欧的初冬,冷冰冰的。

   饱含湿气的劲风迎面吹来。我用大王椰子的树干支撑身体,才勉强站住。有某种又象不安又象期待的东西涌上了心头一角。

   昨晚我也长时间地站在阳台上,任狂风和它挟带的雨粒吹打全身。今早又是这样迎着强风站立。我想向某种激烈的、残暴的、暴风雨式的东西狠狠撞上去。通过这样的举动,把将自己禁锢在一个局限里的硬壳彻底打碎。这是多么畅快!对抗着四大元素的严厉意志,在云、水、山岗之间岿然屹立一人独醒!我渐渐生出种英雄般的气概。“O!Moments
   big as years!”“I die,I faint,I
   fail.”我呼喊着纷至沓来的句子。声音被风切碎,飞向远方。田野、山岗和海洋渐渐光明起来。

   一定会发生什么。替我扫去生活中残渣和杂物的什么一定会发生。欣喜的预感充满了我的心。

   这样站了足足有一个小时吧。

   刹那间,眼前的世界突然变了表情。无色的世界蓦然被流光溢彩的颜色映亮了。东边耸立的岩石的背后,从这里看不到的地方,太阳出来了。多神奇的魔术!迄今为止一片灰色的世界,一下子被光彩四射的番红花色、硫磺色、玫瑰色、丁香色、朱红色、绿宝石色、桔色、佛青色、紫罗兰色——所有这些带着织锦缎般光泽的明亮眩目的色彩给染遍了。飘着金色花粉的清晨的天空、森林、岩石、山崖、草地、椰子树下的村庄、红色如可可硬壳般的山岭,何等地美丽!

   望着眼前这瞬间的奇迹,我痛快地感到,就在此刻,我体内的黑夜远远遁逃得无影无踪了。

   我昂然回了家。
   二十

   十二月三日早晨,史蒂文森和往常一样口授大约三小时《赫米斯顿的韦尔》,由伊莎贝尔记录下来。下午,写了几封书信。

   将近傍晚来到厨房,在正在准备晚餐的妻子旁边一边说着笑话,一边搅拌着沙拉。然后,他到地下室去取葡萄酒。当他拿着酒瓶回到妻子身边时,突然失手扔掉了瓶子,一边叫着“头!头!”,一边晕倒在了地上。

   他马上被抬到卧室。有三位医生被急忙请到,但是他再没有苏醒过来。医生的诊断是“肺脏麻痹性脑溢血”。

   第二天清晨,瓦伊利马摆满了前来吊唁的土人们送来的野生的花、花、花。

   洛伊德率领二百名主动报名的土人,从凌晨起,开拓通往瓦埃阿山巅的道路。那片山顶,是史蒂文森生前指定的埋骨之地。

   风寂静地死去的下午两点,棺木出发了。在魁梧的萨摩亚青年们的接力下,穿过丛林里的新路,朝着山巅抬上去。

   四点,在六十名萨摩亚人和十九名欧洲人面前,史蒂文森的身体被埋入了大地。

   这是海拔一千三百英尺,在柠檬树和露兜树环绕之下的山顶的空地。

   人们唱起了故人生前为家人和仆人们所作的一支祈祷曲。在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柠檬香味的炽热空气里,大家静静地垂着头。摆满墓前的洁白的百合花瓣上,一只带着天鹅绒般光泽的大黑扬羽蝶停着翅膀,正静静地呼吸……

   一位老酋长,满是皱纹的古铜色的脸上泪水纵横——对生的欢欣如痴如醉的南国人,正因为此对死抱有绝望的哀伤——低声说道:

   “投珐(安息吧)!茨西塔拉。”

   ————————————————————

   (1) 指外行人的疗法。
   光风霁月的中岛敦小说世界

   韩冰

   日本文学史上有几位彗星型作家,中岛敦是其中之一。生于1909年,卒于1942年,享年三十三岁。

   中岛敦从中学时代开始文学创作,却不事投稿,自甘寂寞。他登上文坛那一年,也就是去世那一年。

   年初,经由友人推荐,短篇小说《山月记》发表于老牌文学杂志《文学界》,受到瞩目。如决堤之水一发不可收,同年相继出版长篇小说《光风梦》与小说集《南岛谭》,并写下大量新作(遗作)。年底因宿疾哮喘去世。

   甫一绽放,旋即消逝,如彗星只留身后光芒引人追想。

   中岛敦去世时正值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战事平息后,中村光夫等人整理遗作,编辑出版《中岛敦全集》三卷,获每日出版文化奖。《山月记》被收入中学语文课本,脍炙人口。

   在为数众多的铁杆读者中,至今还有人惋惜,“如果他能活到二战后,又会写出怎样的作品呢?”

   加藤周一曾说,与明治时代以前相比,大正时代以后作家的特点就是不再具备汉文学功底。这话对中岛敦却不适用。

   他出生于汉学世家,祖父、叔祖、伯父均为名闻一方的汉学家,父亲也在旧制中学担任汉学教师。中岛敦受伯父影响尤深,著有《斗南先生》追忆。

   在这样的家世熏陶下,他有意识地将日本文学传统中的汉文水脉溶入现代日语,自然而不露痕迹,水乳交融之中独具文章之美:格调高雅、琅琅上口。

   中岛敦熟读中国古典,小说从中取材正如取自自家药笼,不过所写并非一般意义上的历史小说。

   他借司马迁之口赋予“述而不作”新的解释。“这是怎样生机焕发的叙述方式!不具备超乎寻常的视觉性想象的人决不可能有这样的叙述。”古典世界中巨大历史冲突下的人物命运本身具有典型的故事性,而中岛敦用“超乎寻常的视觉性想象”照亮了其中深藏的“存在”主题,使作品获得现代特质。

   例如《李陵》一篇,将李陵、司马迁、苏武三人的境涯遭际进行对峙交错,拷问“我在”的主题。开篇即以近四分之一笔墨描写李陵与匈奴的战事,“相看白刃血纷纷,死节从来岂顾勋”,一场场抵死苦战至于无奈受降的经过写得惊心动魄。同样,司马迁受宫刑之辱、苏武北海牧羊的古老故事也在重新聚焦下焕发出异样的现实感,与千载之下的读者呼吸相接。

   在《山月记》中,他从李徵化身为虎、摇摆于人虎之间追问“存在”的危险边界。对诗歌的执着,竟使诗人身沦异类。此种诡异情境,中岛敦自己似乎也在内心偶有涉足。

   在《狐凭》中,他进而上溯潜行至“文学”、“历史”的发生源头,刻画在无文字社会中,“文学”、“文字”的初生是怎样非同寻常、魅力四射而又危机四伏。

   对于“文学”异物最感同身受的追历,无疑就是《光·风·梦》了。这部小说曾被推举为日本纯文学最高奖项芥川奖的候选作品,由于与当时文坛主流大相径庭,评委当中尽管川端康成极力保荐,最终在其他人反对下落选。

   有趣的是,中岛敦似乎早就在小说中,借主人公R.L.史蒂文森之口做出了回应。“浏览一遍邮船今天送到的杂志上的评论,发现对我作品的批判大致来自两种立场。也就是说:认为性格或心理小说至高无上的人们,以及喜欢极端写实的人们。”然后他表示前者“啰嗦讨厌”,而后者以“左拉先生烦琐的写实主义”为代表,“据说把映入眼睛的东西事无巨细罗列下来,就能得到自然的真实。此种浅陋真可大发一笑。”

   《光·风·梦》是复调小说,在叙述者第三人称的叙事与史蒂文森第一人称的手记这两条线索平行交错中展开。叙述者的目光与其说客观冷静,毋宁说是亲切同情,这使得两个声部此呼彼应,错落和谐。又如从不同方向打出的两束追光,聚在一处,映照出一片丰饶美好。

   中岛敦与史蒂文森之间有着太多相似之处。苏格兰小说家史蒂文森一生留下了《宝岛》、《化身博士》等许多脍炙人口的作品,却只活了短暂的四十四年。他从小患肺结核,在人生最后几年只得离开潮湿多雾的英国,定居当时处于英、美、德三国殖民统治下的南太平洋萨摩亚群岛并最终葬身当地。《光·风·梦》描写的就是他在萨摩亚的生活和创作、与当地雄伟阔大的热带风光以及动荡不安的现实政治之间的纠葛。

   中岛敦从小患哮喘,与史蒂文森一样,总是受到剧咳的折磨。去世前一年,赴太平洋上的帕劳群岛,任日本在殖民战争时期所设南洋厅的教科书编修,对日本殖民统治颇多微讽。

   两人轨迹如此重合,难怪他笔端常带感情。而取材古典时整饬典雅的文体,在描写南洋时变得明媚瑰丽,犹如碧空海风般自由自在地呼吸。下面这段话无疑是借史蒂文森之口诉说的衷曲:

   “对自己的死他已经习惯了。或者更准确地说,是抱着一种迎上前去与死游戏、与死赌博的心情。在死亡冰凉的手抓住自己之前,究竟能够编织出多美丽的‘幻想和语言的织锦’?这是一场豪奢的赌局。”

   翻开这本小说集,犹如展开中岛敦用生命织就的“幻想和语言的织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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