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溶-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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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没有认识陆明旸，他应该跟无极门的其他人一样，一路拼杀直到付出生命，不会去想那到底对不对有没有意义，不会去想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以前他是没有愿望的，因为从一开始，他就别无选择。
他从有记忆以来，就身在无极门，听说是师傅严沛自街上把他捡回来的，严沛生性严肃寡言，后来陆明旸经常取笑他“青出于蓝”，比严沛更冷漠更寡言。
他无言以对，事实上他除了杀人之外什么都不会，甚至也不会笑。
但一切都在遇上陆明旸之后有了转折，陆明旸是个很奇特的人，他复杂又简单，深沉又开朗，杀人也救人……只要他认为对，他就去做，活的很任性的一个男人。
“卖冰糖葫芦咯，公子要不要来一串？”有着憨厚笑容的小贩问他。
墨寒递过两枚铜板，挑了两串又红又大的糖葫芦，然后转头看向墙角目光殷切的两个孩子。
两个孩子面有污尘，有些犹豫胆怯的看了墨寒半晌，终于还是抵不过诱惑，猛的抢过糖葫芦然后飞快跑开，跑远了才偷偷的回头看了墨寒一眼。
墨寒眼里闪过一丝笑意，想起陆明旸曾经也做过这种事，但小孩却很干脆的相信了陆明旸，最后还甜甜的叫他“陆哥哥”。
说起来，自己跟陆明旸还真的大有不同呢。
以前他杀了人，会躲在屋子里闭门不出，或者拼命的练剑，直到没有力气思考。
但陆明旸却会拉着他一起烧掉夜行衣，然后大吃大喝一顿，吃饱喝足了就直接躺在屋顶上睡到天亮，有时半夜醒来会看见满天星光，明亮璀璨，仿佛触手可及。
不管陆明旸做的对不对，但认识他自己真的变了很多，离开无极门，学会了怎样去笑，体会到平淡的快乐，甚至有了自己的心愿。
墨寒清亮的眼光微微一动，锁住人群中那个淡紫色的纤细身影，他记得她叫紫袖——“紫袖红弦明月中”，月夜下独自抚琴的女子。
陆明旸说她和自己一样，有一双同样孤傲的眼，寂寞、善良，却不欲人知。
墨寒看着那个面容清冷的女子，在经过一位坐在路边行乞的老人时，暗暗的将一锭银子射进那老人手中。
那老人枯瘦的手一抖，然后急急的将银子贴身藏好，再抬起头时老眼含泪，干裂的嘴唇也在颤动。
紫袖目不斜视的走过。
墨寒眼光闪动，第一次心潮起伏，有微微的忐忑和期待，“……紫袖姑娘。”
紫袖转身，看见墨寒，一愣过后是警惕，“墨寒公子，有何指教？”
这个男人她不是第一次见，也不是第二次，应该是第三次了——第一次应该是在绿川阁，即使那个时候没有看见他的长相，但墨寒在温宛梨家中的时候已经承认了。
那天晚上，绿川阁阁主葛常被刺杀，一剑身亡，而刺客是一个戴黑色面具的男人。
绿川阁在江湖上虽不算什么名门大派，但胜在葛常为人热情，是江湖上有名的大善人，所以听闻有人要取他性命，前去保护他的人还真不少。
她也在其中之列，是听从庄主吩咐而去的，不是真的去保护葛常，只是去做做样子——葛常表面道貌岸然，背地里却无恶不作，只不过门面功夫做的好，人人还当他是善人君子而已，所以名剑山庄派人去，是无谓触犯众怒。
被人杀了倒好，她站在一群所谓江湖大侠中冷冷的想，然后葛常真的死了。
说实话她很意外，那天晚上起码有二三十个江湖高手聚在绿川阁，却无人能够阻止葛常的死亡，甚至他们没有看见刺客的面容。
只看见月光下那一袭夜行衣的男人回头一眼，黑色面具遮不住凌厉杀气，清寒的眼眸带着彻骨的冷漠和孤傲，当他的目光扫过来，根本没有人敢动弹，只觉周身泛凉。
也许对那双眼印象太深刻，所以在温宛梨家再次见到墨寒，就有奇异的感觉：那个刺客就是他。
虽然没有过节，但这样一个男人无疑是危险的，他找上自己是为哪般？
紫袖缓缓的后退一步，暗自提防。
墨寒看见她的戒备，急忙摆手，“紫袖姑娘，我没有恶意，”他很少这样温和的微笑，所以有点不自在，“你也是去青木镇吧？可以和你结伴同行么？”陆明旸给他写了信，说殷无双和宋仰秋也有了第二个孩子了，紫袖应该是去探望殷无双——这个小镇是去青木镇的必经之路。
紫袖疑惑的盯着他，直盯到他脸上微泛尴尬红云，才半信半疑的开口，“就这样？”叫住她就为了这点小事？江湖儿女结伴同行再普通不过了，他为何如此紧张？
墨寒在她的盯视下感到自己手心冒汗，尽力做出镇定模样，“嗯，就这样。”
紫袖看了几眼没看出什么端倪，转过身，“那就走吧，先去前面客栈和粉蝶会合。”粉蝶那小妮子又不知跑哪里撒野去了，这么大岁数还像个小孩一样贪玩。
墨寒吊着的一颗心放回原位，不自觉的露出一个喜悦的笑，上前两步与她并肩，“好。”
后来墨寒在给陆明旸的信中说——
明旸，你说你有了宛梨之后，又有了陆辰和陆萱，此生已经别无所求了。
而我现在也有自己的心愿了：跟你一样，找一个喜欢的女人安安定定的过一辈子。
虽然还不确定紫袖是否就是那个女人，但我想，我应该试一试。
就像那天与你喝醉酒，半夜醒来看见满天星星，我伸出手，真的握住了满手星光。
…………
作者有话要说：＇：。。＇
墨寒童鞋你都二十好几了，才情窦初开，大家可别笑他啊O（∩_∩）O~
番外 青山不改（终）
初夏，林木葱葱，和煦阳光透过枝桠间隙斑驳投下，像一颗颗闪亮的小石头散落在山间小道上，山风吹来，是一阵阵带着湿润水汽的草叶清香。
“嘀哒嘀哒”，马蹄声由远而近，打破了山林寂静，带来了另一番热闹气息。
那马车质朴无华，拉马的却是两匹高头骏马，毛色光滑水亮，四肢修长矫健，而驾车之人一袭黑衣，乌发如墨，神情淡漠，黑瞳流转间却有冷芒闪烁，锐利难以逼视。
“墨寒，累不累，要不要换手？”车帘忽然被人撩起，露出陆明旸笑吟吟的脸。
“不必。”墨寒淡淡的直视着前方，手执着马鞭也极少挥动，反正他们就是出来游山玩水的，一点也不急。
“那喝口水吧。”陆明旸把水壶递过来，“还有多久到宁城？”
宁城是名剑山庄的所在地，换句话说他们此行是要去殷无双的老家，但不是专程去探望什么德高望重的殷庄主，而是去欣赏莲花——宁城的莲花是天下闻名，一到莲花开放的时节，十里红莲如醇酒，不入诗肠也醉人。
“三天。”墨寒喝过水，把水壶还给他，清冷的嗓子无波无澜，惜墨如金，如果不是熟知的人，真不会想到他们是生死之交的朋友。
殷无双虽然已经认识他们几年了，但对此还是颇觉诡异，“真不知你们怎么会成为朋友。”
陆明旸一坐回车厢，就听到殷无双这样说，他扬扬眉，笑的很无赖，“我也不知道怎么就跟你成了朋友。”
“陆明旸你——”是不是讨打？殷无拳头一捏就想挥过去。
“无双。”宋仰秋一手伸过来，轻轻一拍，再附送一个温柔的微笑，殷无双的脾气就发不起来，闷闷的看了温宛梨一眼：夫不教，妻之过。
温宛梨偷偷抿唇一笑，似真似假的斥了句，“别惹无双生气了，小心到了宁城后她把你关进名剑山庄。”
她这一提，陆明旸就想起殷无双曾经闯上门说要他跟她走的事，马上装作害怕的抱住温宛梨，“宛梨，你要保护我。”一双眼却满含揶揄的看着殷无双。
殷无双脸色爆红，却不是羞的而是气的，把拳头捏的咔咔响，死死的瞪着陆明旸，她当初是瞎了眼才想要嫁给这男人，根本就不及宋仰秋万分之一！
宋仰秋无奈的看了对面那两夫妻一眼，整天逗无双生气很好玩吗？无双竟然也每次都上当，真不知该说她脾气急躁还是性子太直率。
“无双，我们应该带点什么礼物给爹娘？”宋仰秋微微侧身，握住殷无双白皙的手，温润的气息轻轻扑到她耳畔。
殷无双耳朵一红，明艳如火的眼眸微微一颤，露出一点羞怯和柔软，只有语气还逞着强，“随便吧，他们才不在乎什么礼物。”名剑山庄什么都不缺。
陆明旸抱着温宛梨一起偷笑，殷无双还是老样子，每一次发火都被宋仰秋轻轻松松的压制住。
“我们是不是该把孩子也带来？”宋仰秋微蹙眉头，似乎有点困扰。
殷无双反握住他的手，十指交缠暖意暗生，“他们想看随时都可以来青木镇。”孩子还小，受不得车马颠簸，而且来日方长，爹娘身体康健，等孩子大了自己去看他们也行，急什么呢。
“那就好。”宋仰秋微微一笑，“只希望孩子别惹出什么麻烦。”
他们几人此次出来，都把孩子交给李晴秀和温碧柳照顾了，本来交给宋老夫人也可以，但老夫人年纪大了，孩子又吵闹，又都喜欢聚在一起玩，就统一放到一处，加上温碧柳和林易程的孩子，都由他们照看。
“说到惹麻烦，凤儿哪里及得上辰儿？”殷无双若有所指的瞥了陆明旸一眼。
陆明旸也不恼，笑嘻嘻的还击：“听说凤儿前阵子玩火差点烧了厨房啊！”辰儿调皮，凤儿也不遑多让啊，“而且我们萱儿可是很乖的，绝对不会惹事。”他还有个宝贝女儿呢，像足了宛梨，笑起来腼腼腆腆，又乖乖巧巧，不知道多可爱。
温宛梨轻轻靠在陆明旸身上，想起一双儿女，也露出恬然的微笑。
“陆明旸！”殷无双一怒站起来，宋仰秋急忙伸手去拦她，同时瞪陆明旸一眼，陆明旸耸耸肩表示会适可而止。
“吁。”就在这时，马车忽然停了下来，马车行驶速度本来就不快，殷无双一晃马上就站稳了，宋仰秋却不会武功，差点摔倒，被殷无双一把扶住。
陆明旸探头出去，“墨寒，怎么了？”
墨寒一指左前方，虽然隔着重重树木草丛但隐约能听到一点声响，“有人打斗。”
陆明旸凝神一听，听到有人惊叫一声“叶公子”，然后有人回了一句“许姑娘我没事”，那声音竟然有点熟悉。
陆明旸听了一阵，脸上露出几分怪异之色，回头对殷无双道：“是叶仲彦，救不救？”他还记得叶仲严为了殷无双来找他决斗，拿着装饰华丽的宝剑年轻气盛的模样。
殷无双一愣，几乎把这个名字忘记了，看了宋仰秋一眼，宋仰秋信任的看着她，她一抬头，“劳烦了。”不管叶仲彦曾经对她存着什么心思，到底朋友一场，况且人命关天，总归要救的。
陆明旸点点头，转而在温宛梨额头吻了一下，笑道：“别担心，马上就回来。”
陆明旸跳下车，拍拍墨寒的肩膀，“走吧。”同时扔给他一块布巾：虽然知道他们真面目的人不多，但凡事以防万一。
墨寒什么也没问，蒙上脸就和他一起掠向打斗之处。
果然是叶仲彦，陆明旸脚未落地就已经看到那个被围在中央的身影，深紫长袍腰束玉带，如果不是身上沾了血发鬓凌乱，一定还是翩翩佳公子。
跟他一起被围困的还有两个年轻人，一男一女，男的身著白衣气质儒雅，女的一身鹅黄五官秀美，虽然都有点形容狼狈，但武功招式还是沉稳规矩，颇有大家风范，想必跟叶仲彦一样出自名门正派。
反观他们的敌人却都是肤色黝黑，脸上或身上多带伤疤刀痕，打斗间还以言语相挑，用词粗鄙行为豪放，看来多半是强盗或土匪。
陆明旸和墨寒对视一眼，心知肚明不会是普通的强盗土匪，否则以叶仲彦三人的武功岂会应付不来？好歹也是正经门派出来的得意弟子。
如果他们不出手相救的话，这三个武林“后起之秀”想必要折在这里：这可不是打擂台或切磋，没人跟你讲点到为止，刀起刀落都是要见血的。
“住手。”陆明旸和墨寒直接落到人群中央，挥手之间就已经挡去两剑三刀，瞬间震慑了十来个敌人，为叶仲彦三人争取了喘息机会。
片刻寂静，然后有三个人慢慢的站了出来：一人左眼带着黑色眼罩、一人双掌宽大隐返红光、一人双脚外弯形状奇特。
陆明旸一看就笑了起来，“原来是‘怪盗三侠’，真是失敬失敬。”虽然蒙着脸，但谁都听得出他笑声里的轻蔑嘲讽。
墨寒一语不发，只冷冷的盯着面前三个男人，“怪盗三侠”他自然也是知道的，独眼窦元、火掌雷翔和云脚孙智，十年前在武林中也称得上威霸一方，可惜武林新秀层出不穷，这几人又争强好胜有勇无谋，最终落草为寇，还自封什么“怪盗三侠”，徒惹笑话。
怪盗三侠一听这明目张胆的笑声都脸色铁青，虽然他们沦落为盗，但多年积威武功高强，没几个人敢在他们面前如此放肆。
“你们是谁？”独眼窦元大喝道，今日难得碰上几只肥羊，竟半路跑出两个程咬金。
“多管闲事之人。”陆明旸笑嘻嘻的回答，没有丝毫紧张畏惧之色。
“不管何人，挡路者死！”火掌雷翔脾气最为火爆，血红双手一翻就欲取陆明旸性命。
“慢着！”陆明旸后退一步，随手点了点雷翔，看了叶仲彦一眼，“这个人交给你们，没问题吧？”
叶仲彦看了一眼他空荡荡的左袖，怔了怔才点点头。
“墨寒，独眼就交给你了！”陆明旸长笑一声，右袖一振就飞向云脚孙智，至于其他小喽啰他实在不放在眼里。
“口出狂言！”窦元还没有被如此小瞧过，目龇欲裂的扑过来，墨寒冷冷一哼，身形一展，迎了上去。
云脚孙智可谓是三人之中最冷静的人了，他身材矮小动作灵活，双脚天生畸形却苦练成高绝轻功，因而被称为“云脚”。
“你觉得可以赢过我？”孙智轻若浮云的立在一棵乔木顶端，看着对面树顶的陆明旸。
陆明旸还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迎风而立笑意盎然，“不试试怎么知道？”
孙智双眼一眯，一甩袖子，“那就请吧！”
叶仲彦三人对付一个雷翔，自然绰绰有余，不出三十招就将雷翔制服，并在墨寒的协助下把其他小喽啰也点倒了。
墨寒手上的剑是从地上随手捡起来的，但一把普通的青剑在他手中却像神兵利器，就算窦元一把狂刀耍的虎虎生威，也敌不过他十招。
叶仲彦把目光移到陆明旸身上，他正和孙智在空中交手，光影交错快如闪电，看不清具体招式但叶仲彦始终盯在那个青影身上，眼神惘然复杂。
“叶公子，他们到底是谁？太厉害了！”
他听见许薇在身边惊叹低呼，就连年长许薇三岁的楚昊也难掩钦羡惊讶之色。
是啊太厉害了，不过年长他们几岁而已，成就却是他们远远比不上的……叶仲彦微微苦笑，看着孙智从空中被陆明旸一掌击了下来。
砰的一声，尘土飞扬，胜负已分。
陆明旸从树梢飞身而下，姿态洒然，墨寒抬起头看了他一眼，陆明旸眨眨眼目光明亮如水，墨寒嘴角掠过一丝笑意：孙智要和明旸比轻功那是自不量力了，无极门“修罗”除了一把断神匕出神入化之外，最令人胆颤心惊的就是那身登峰造极的轻功了。
就连两人的师傅易安和严沛都说，青出于蓝，可惜如今两个师傅都已经不在了。
墨寒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恢复淡然无波，就像陆明旸所说：师傅他们是随心而为，死得其所，不必伤怀。
“这些人就交给你处置了。”陆明旸甩甩袖子，把烂摊子丢给叶仲彦就准备功成身退。
叶仲彦看着他的背影，追了一步，“等一等——”
陆明旸回头，“有事吗？”眼神淡淡，没有高傲也没有轻视，就像自己只是他眼里的一棵树一丛草。
叶仲彦呆住，那句想问的话噎在了喉咙里，再一次感到自己的低微——无关身份无关贵贱，只因两人之间差的太远。
陆明旸见他不说话也不等待，向墨寒看了一眼，就同时飞掠而起，往原路返回。
叶仲彦抬起头，逆光之中，看见两个衣袂飘飘灿然发亮的身影，他心中忽然涌起万丈豪情，也不管许薇和楚昊的愕然侧目，大叫出声：“你等着，我一定会超越你的！”
他没有听见回答，片刻之后见到一辆质朴无华的马车从前方悠悠走过，隔着树丛看不清楚驾车之人是谁，却隐约听到几句热闹的对话：
“陆明旸，把酒还给我！”
“不还，这本来就是我的！”
……
无双姑娘……叶仲彦刹那间想起多年前那个红衣少女高楼之上，明艳如火灼灼其华。
车轮轱辘，马车渐行渐远，慢慢消失在道路尽头，而天上阳光正好，照耀着林间草木，翠色盈盈欲滴，像是谁明亮的眼和温暖的笑。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