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女札记-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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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一句话出来,我就顿时咽也不是,吐也不是,一块热鲜烫的豆腐在口中滚来滚去,好不难受。
这家伙一定是故意的!
见我一脸幽怨地瞪着他,沉新这厮却一点愧疚之心也无地笑了起来:“这豆腐如此鲜美,吐了岂不可惜?你还是吃下去吧。再说了,你身为龙族中人,又修道有成,这些小鱼被你吃了,那功德还要再积得多些呢,指不定来世就成了人呢。”
众目睽睽之下,我也不能真的把已经吃下口的食物吐出来,只能愤愤地囫囵吞了下去,将汤匙愤怒地一放,不吃了。
“怎么不吃了?”偏偏这家伙还不放过我,硬要继续纠缠,“不是说挺好吃的吗?”
我忍,又忍,忍了又忍,才把怒火给忍下去,硬生生憋出个笑来:“好吃,所以留给你啊。”
“免了,”他笑眯眯道,“我已经饱了,你这番好意,我是领不了了。”
我忍……个头!
他已然如此无耻,我又何必给他面子!
心动不如行动,我当下就狠狠踹了他座下的矮几一脚,以泄我心头之愤。
他被我冷不丁一踹,猝不及防,支着头的手一滑,忙撑住了桌案才稳住了身体。
“我说你这人怎么这样呢?说不过我就上脚啊?君子尚且都动口不动手,你是直接上脚来踹,你连君子都不如啊?”
我气坏了:“要是做君子做成你这样,那我的确是不如了!”
“沉新,你就别逗她了。”司命见我实在是气急了,就拍了拍沉新的肩膀,“她好歹是个姑娘家,你让让她又何妨?”
嗯,还是司命厚道,不像某人,就喜欢欺负手无寸铁的姑娘家。
想到这,我就狠狠地瞪了沉新一眼,同时昂首示意他多跟司命学学。
“你万一要是惹急了她,她大闹喜宴可怎么办?这可是我二哥的喜宴,要是把它搞砸了,父皇母后不得劈了我!”
什么!
这回轮到沉新得意了,他扬眉笑着看向我,也看了下司命,意在告诉我刚才是多么的眼瞎,我心头火起,觉得这都是他一人的错,继续狠狠瞪了他一眼。
☆、第86章 是为何人(一)
沉新毫不在意地一笑,面上仍是得意之色满满,看得我牙痒痒的,又拿他没法,只能憋着一通火无处发,都快给憋死了。
“你!你真是……!”
“沉新,”司命在他身后推了一把,“够了啊,见好就收,你逗逗就算了,别惹人家生气嘛。”
“我是不想惹她生气来着啊,只是我看她这副呆呆的模样,忍不住就逗弄了几句,实在怪不得我啊。”
呆呆的模样?!
“你!——”我气急,当下就劈手朝他而去,结果不出我意料,又一次被他牢牢制住。
“好了好了,是我的错,你别生气。”还算他有点眼色,知道这是天宫的喜宴,没有闹得太出格,见我生气,也知道见好就收,“这豆腐的确不是鱼肉和蟹肉做的,是地地道道的素馅,只是用了鱼汤熬制,吃下去有鱼汤的鲜美之味罢了。如果你当真有忌讳,不吃也罢,龙宫地大物博,天上地下水中的菜色哪个不少,想必你是不会缺这一两道菜品的吧?”
我原本不怎么生气,只是气他逗弄我,还一副实非他所愿的样子来,搞得我逼了他似的。听他话里有夸赞龙宫的意思,就勉强把先前的气消了大半,只是心知他这夸也不会夸得多么真心,不过是说说场面话罢了,当下也不理他,用力抽回手,哼了一声,转过头去了。
只是我放过了,司命却不依不饶了起来:“喂,沉新,你什么意思啊?我让你别逗她,可没让你踩高捧低的啊,龙宫是不缺什么东西,但你也别说得我天宫这么寒酸啊?”
沉新一笑,没有说话。
按他的性子,他不说话绝不是因为无话可说,而是因为接下来的话有极有可能因为太过直白坦荡而激怒他人,才隐去不提。司命显然也知晓他的性子,问了几句,见他坚持着没开口,也就不再多问,哼唧着道:“嘁,我就知道你口中吐不出什么好话来,我也懒得听,免得又被你一通嘲讽。”
他说着,又装腔作势地大大地叹了口气:“我可算是明白了,你们这一个两个的,平常是义豪云天肝胆相照啊,一旦遇到女子,那都是屁话!算了算了,我这个孤家寡人还是别自找没趣了,你们两个在这边嬉笑打骂去吧,我这个没有佳人相伴的孤寡人家,还是去那边和他们一道乐呵乐呵吧,孤寡人家凑一堆,也好消遣消遣。”
他唉声叹气地摇着头,还真的站起了身,转过身往那边走去,却不想刚走没两步,就被一个扎着总角的童子撞上了,那童子跌跌撞撞地一路跑过来,见到人也不知道回避,被司命那双腿撞上,当下就“哎唷”了一声,捂着额头叫唤了起来。
司命被他这么冷不丁地一撞,也是吓了一跳,在看清那个童子后就横眉倒竖,低声喝问道:“锄云?你怎么来了,我不是让你在殿门口看着的吗?”
那名唤锄云的小童子见是司命,忙放下了捂着额头的手,对着司命服了服身,方虎头虎脑地道:“三殿下,刚刚殿外有个人叫我把这封信交给你,说是有要紧事。”
司命扬眉:“信?”
锄云连连点头,双手奉上一封未封口的信封:“殿下请看。”
司命就伸手接了过来,手一抖,正要扩开封口,却动作一顿。
他合上半打开来的封口,看了眼信封,蹙眉道:“你没听错?这信真是给我的?”
锄云点了点头。“那个人就是这么说的。”
司命就啧了一声,眉头有些疑惑地蹙起:“不对啊……”
我听他话中有异,便转过头去看,正巧看见沉新也和我一样对这封突如其来的信起了兴趣,互相对视一眼,干脆就都站起了身,走到司命身旁。
“怎么了?”沉新问他。
司命就扬了扬手中的信封:“真是奇了怪了,虽说这信是指明送给我的,但这信封上明明写的是二嫂的名字,应当是送给二嫂的才对,怎么送到我手上来了?”
问露?
送给问露的信怎么会送到司命手上呢,再不济也该是送到流初手上啊,总不会是先送给司命,再让他转交给问露吧。
这事也真是奇怪了。
这么想着,我就凑上去看了一眼。
浅白色的信封中竖着一线红框,上面龙凤飞舞地写了问露仙子拜启这六个字,看样子的确是送给问露的,可又怎么会指名道姓地让送给司命?
“会不会是这小家伙记错了人?”沉新也凑过来看了一眼,笑着问了一声还呆呆杵着的锄云。
那锄云就连忙摇了摇头,坚定道:“那个人就是指名道姓地送给三殿下的,锄云向来不会记错这些事。”
“还真是指名道姓地要给我的?”司命就又啧了一声,“这就奇怪了,明明是给二嫂的信,送到我手上干什么?我和二嫂也没什么私交啊,应当没有哪个人这么无聊地来整我吧……啊!”
他忽然睁大了眼,像是想到了什么令人惊悚的事一样,震惊道,“你们说,不会有人要陷害我跟二嫂吧?!”
“……”
我面无表情地看向他。
沉新冷笑一声:“我看你是司命簿写多了,什么事都能给你泼出一大盆狗血来。”顿了顿,他又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笑道,“不过这也说得通,指不定是你府中的哪位弟子偷看了一眼你写的司命簿呢,干脆按照原样给你来了这么一道。”
司命就尴尬地咳了咳,讪笑了几声:“我可没写过这么……的司命簿,就随便说说,随便说说。”他说着就,扬了扬手中的信封,“那我是现在就这么打开来读呢,还是先给我二嫂送过去?”
沉新一笑,没说话。
我倒是很好奇这封信里面的内容,但是既然是写给问露的,等会儿我直接问她就行,也不急于这一时,因此也不说话,就看司命怎么选了。
“你们两个什么意思!”见我和沉新都笑而不语,司命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其中意思,当下就有些跳脚,“我看着像是那种随意偷看他人信件的人吗!只是今晚是我二哥跟二嫂的喜宴,你们也知道,我二哥那个人在三清没多少好友,交恶倒有不少,在这个关头送来这么一封信,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他撇了撇嘴,“在这三清可不缺对天宫不怀好意之人。锄云,把这封信递给你的人是谁?”
锄云想了想,道:“三殿下,那个人并不是直接给我的,而是用法力传了一句话在我耳边,我……我其实之前正盯着天上飘的花瓣出神,被那句话刚刚惊醒,这封信就凭空出现了,没有看见那个传话给我的人。”
我讶道:“没有看见人,你就听他的话往里送信?”
天宫就这个规矩?不是号称三清最重规矩的地方吗,难不成重的只是规矩,那些守卫什么的就一概免了?
那锄云就唯唯诺诺地应了一声错,不说话了。
“没有现身?”司命倒是没有责骂锄云,他的注意力都在他手上的那封信上,若有所思地沉吟片刻,“莫非真是来砸场子的?”
“我觉得,”沉新瞥了一眼信封,“在你确定送信之人是否心怀叵测之前,你可以把你的手从信封的右下角移开一点。”
他似笑非笑道:“若我没有眼花,那里好像是署了名的。”
我忍不住笑了一声。
原本就不怎么严肃的氛围此刻更是活络了起来,司命一晒,干笑着把手从信封上挪开,换了一个手势拎着那封信,边干笑着为自己辩解边看向右下角那处。
“我这不是没注意看嘛……咳嗯,让我看看到底是哪个家伙送过来的——”他仔细看了一眼信封的右下角,嘴唇一动,念出了两个字。“苏晋……?”
原来是苏晋送过来的啊——苏晋?!
苏晋!
我登时大惊失色,整颗心都提了起来,几乎是抢地从司命手上劈手夺过了那封信。
“哎哎,你干嘛呢,你不让我看,倒是想自己偷看啊?——你还真的看?!”
顾不上在我一旁惊疑不定的司命,我三两下从信封中取出一张薄薄的信纸,打开来就看。
信纸上的字迹和信封上一样,龙飞凤舞,看上去潦草,却字字齐整。
上面只写了两句话。
当年谢公为仙子所付种种,余甚为感动,今幸得返魂香一炷,游洲仙草三株,便妄自助谢公返魂人间,重见天日。谢公现已大醒,呈此一书,愿仙子可纡尊,于不日之内下凡,与谢公一见,了谢公生前心愿,余自拜谢。
谢公……
“喂喂,听碧?你不是吧,还真拆开来看了啊?沉新,你看看她,什么都不说就抢了我二嫂的信,现在还这么大咧咧地翻开来看了,刚刚笑而不语的人是你们两个吧?哦?”
司命在一边喋喋不休,话语之间虽然惊诧莫名却不见抱怨,他看我呆呆地盯着信纸发愣,便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怎么,你认识这个什么苏晋?这上面写了什么,莫非这信也不是给我二嫂的,而是给你的?”
我没理他,只顾盯着信纸看。
短短两句话,却让我止不住地双手颤抖。
他又出现了,只是这一次不再是在他人的记忆中现身,而是真真正正地出现在了我眼前。
虽然我只和苏晋见过一面,其余的都是从凝木和洛玄的记忆中看到得知的,但这也不妨碍我对他这个极度危险人物的警惕和避而远之。他轻轻巧巧地灭了一个国家,害死了杨煜,让南朝百姓在战火中流离失所,让凝木至死才记起一切;他断了大洛国脉,改了国运,一手颠覆了游洲,害得洛玄空等了三万年,害得周言魂飞魄散,和洛玄黄泉碧落不复相见,因为他的举动,间接或直接地害死了多少人,使得多少人丧命与战鬼口下而无法转生,苏晋这两个字已经在我心中深深烙下了代表不详与灾厄的烙印,只要这个人出现,在他周围的人就没一个能善终的。
他手腕高超,法力高强,偏生又极具耐心而生性凉薄冷血,这样的一个人实在是太过危险可怕,我之前只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去看待他,因此只是警醒只余多点唏嘘罢了,可我没想到的是他竟把手伸到了天宫,伸到了问露身上。
一旦想起他对付杨煜和洛玄的手段,我就不寒而栗。
这一次他又想干什么?想从问露身上得到什么?
为什么这个家伙总是无处不在呢!害惨了凝木和洛玄还不够吗,还要再害一个问露?!
还是说,他已经不满足于篡改国运了,现在想开始篡改天道了?!
☆、第87章 是为何人(二)
“听碧。”沉新及时唤了我一声,把我从止不住的战栗和愤怒中拉了出来。“冷静下来。”
他坚定而强有力地把双手搭在我的肩上,掌心的温度透过我的衣裙渐渐渗入,让我颤抖的手平稳了不少。
我抬起头,不意外地正对上了他的双眼。
他的双目从我第一眼见到他起就一直散落着点点细碎的星辰,光芒耀眼得让我无法逼视,而现在却另有一种奇异的力量,将我安抚,令我安心。
只是这么看着他,我就觉得整个人都安定了下来,原本因为激动而急速跳动的心跳也渐渐平稳了下来。
他说得对,我要冷静,冷静……此事事关问露,如果我在这里失态,就更别想着要帮问露了——苏晋千里迢迢地送这封信过来,想必定不只是为了让问露和他口中的那位谢公见上一面的。
我眼前一瞬间闪过问露看着璀璨光华的流神宫时那一张恍惚而又温柔的笑脸,意识到那可能代表了什么之后,我猛地攥紧了手中的信纸。
或许,那个谢公就是……
“听碧?”见我又开始发愣,沉新就又叫了我一声,带了些许疑窦地看向我。
他张了张口,似乎想问我什么,但又忽然神色一动,微微抿唇,弯下腰轻轻抚了抚锄云头顶,温声问道:“锄云,你真的没看见这送信之人长什么样?”
锄云巴巴地盯着他,摇了摇头。
这个回答似乎在他的意料之中,他没有生气,也没有进一步追问,而是道:“那好,你先下去,看好殿门口,若那送信之人再过来,你就请他过来见二殿下,可听清楚了?”
“听清楚了。”锄云清脆地应了一声,又对司命告了退,就转身跑开了。
司命在这过程中一直抱着双臂盯着沉新看,面上神情虽然有几分疑惑和不解,但也没开口说什么,看来他二人的感情还挺不错,沉新这么当面大咧咧地指使着他的弟子,他也没说什么。
待那童子跑没影了之后,沉新又瞥了一眼不远处正在行酒的修义一行人,原先那一道挡在我们和司命之间的六折青书屏风便又出现在了我们面前,只不过这一次把司命也包括进来了,这下子我们三人就在一个小小的隔间里了,其他人看不到我们,我们却看得到坐在前方的人。
做完这一切,他才微笑着看向我,神色间虽有疑惑,却无不安,这样的神色很好地再一次安抚了我,让我安心了不少。
“听碧,”他又一次唤我,“苏晋的信上面写了什么,让你这么不安?”
“他——”我咬着唇不知该从何说起,司命就跳出来打断了我的话。
“等等等等——”他的目光在我们两个身上转了一圈,眉头紧皱,显然有些不明白我们在谈论什么。“你们两个在说什么,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懂?苏晋是谁?他和我二嫂相识吗?”
苏晋是谁?
这问题问得好啊,他虽然做的事一件比一件令人发寒,但却足够隐蔽,除却在南朝他当了国师之时坊间流传着他的一些说法,其余事情则是一概不为人所知,而我已经不想再详细地解释一遍了。
一旦提到他,就不可避免地要提到凝木和洛玄,他们两人和苏晋无冤无仇,却都被他害得家破人亡,到最后一个魂散,一个永失。
看着他们的记忆是一回事,再完整地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了。
见我抿着唇不答话,司命也不在意,反倒是饶有兴致地摩挲着下巴,来回看着我和沉新的神色自顾自地揣摩着:“唔……看你们两个的神色,那个人好像很是来者不善啊……啊!莫非那是我二嫂的交恶之人?不是吧,二嫂那么温柔善良的人,也会有交恶的家伙?”
交恶?
在苏晋眼中,怕是没有人能和他交恶的,因为没有一条性命值得他放在眼里。
想到这,我就不可抑制感到地愤怒,为凝木和洛玄,为问露,也为因苏晋而惨死的那些凡人。
我对司命道:“他和问露无冤无仇。”
“那你们怎么都一副凝重的表情?”司命就睁大了眼,“尤其是听碧你,刚才若不是沉新安抚住了你,你怕是当场就要撕碎那封信了吧!”
“他……”我有心想要解释,却发现不知该如何说起,关于苏晋的种种,实在是……
我再次看了一眼手上的信纸,只有短短两句话的信纸轻如蝉翼,可在我手中却觉得力重千钧。
想了想,我还是把手中的信纸递给了沉新,他跟司命总比我来得熟,由他来解释再好不过了。
沉新显然明白我的用意,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没说什么,径直伸手接过了那张信纸。
在我和司命的注视之下,他懒懒地垂了眸看向手中的信纸,然而看了不过一眼,他就笑了起来,三分轻蔑,三分好笑。
“就这么两句话,他就能确定把问露仙子引出来?”他一挑眉峰,半是感叹半是嘲讽地笑了,“真是自负得可以。”
“自负之人一般自傲,而且他的确有这个自负的资本。”我低声道,苏晋此人实在太过危险,沉新虽然知晓他的事,但到底只是从我口中听来的,他既没有在洛玄的记忆中看到苏晋出现的那一段,也没有像我在海船上偶遇过苏晋,更加直截了当地感受到他周身那种让人无法忽视的危险气息。
我不想让他小瞧了苏晋,大意轻敌,苏晋此番虽在意在问露,但他为什么要指名道姓地让人把信送给司命?仔细一想就能知道,这封信明显是冲着我和沉新来的,他定是知道我们和司命坐在一块,也知道在我看见了信封上的署名之后不会对此坐视不管,才有此一招。
我能想到的事,沉新不可能想不到,但他既然知道,却又没说出口,那就表明他是接受苏晋此番的挑衅了,这是他二人的第一次交锋,沉新不了解苏晋